金三角一日遊是泰北行的精華，參觀長頸族村則是遊金三角的壓軸好戲。 

果然是壓軸，清晨在清邁，裹著寒氣逼人的曉色坐上小巴士，到達泰北長頸族村時，已暮色蒼茫，日逼西山了。 

小巴士駛離柏油路面，轉進狹窄顛簸的土路，路旁盡是雜木野草叢生的谷地，和幾棟散落在草叢裡的破敗茅草高腳屋。 

車停了，停在破茅屋的村寨前。好奇地下了車，四處張望，想發現心中的新大陸…長頸族人，可是映入眼簾的卻盡是穿著苗服的苗人開設的紀念品店，雖有其獨特的民族特色，但每個旅客都吝於花時間在她們身上。畢竟，日頭將盡，誰都不願浪費時間在非長頸的人身上。 

導遊帶領我們繼續往前走，房舍盡頭空地上，朽木、茅草和竹版蓋的簡陋亭子裡，管理員正賣著每人三百泰銖的長頸族村入場卷。 

正式進了長頸族村，導遊指著路旁茅草亭前放置的五個破木頭人說：『這五個木頭人偶代表長頸族一夫多妻制的社會制度。』果然，只有中間的木頭人偶陽具偉壯。

以龍為祖先圖騰的泰北長頸族，是原居於緬甸中部的喀倫族，千百年來在深山叢林裡過著農耕狩獵的生活。50年前緬甸內戰，其分支東巴人，有三萬多人，不堪戰亂滋擾，逃到泰國北部山林躲避戰火。泰國仁君拉瑪九世不但收留他們，讓他們在湄宏頌山區的十多個村莊裡定居，並為其開闢道路，鼓勵他們以獨特的民族文化…長頸婦女，發展旅遊業，賺取觀光客的荷包，改善生活。 

喀倫族女童約在五歲時，舉行完隆重的戴頸環儀式後，開始圈上人生第一環…重約一公斤，寬1.5公分的銅環，以後每三年增加一次銅環，直到25歲為止。從此，重達五六公斤，圈數達17、18圈的銅環就終生禁錮、限囿了她們的活動舉止。

喀倫族人為什麼會有婦女頸部戴銅圈，成為長頸人的習俗呢？ 

有人說是為了防止山林野地裡猛虎咬喉攻擊喪命；有人說為了防止戰亂時，敵人對妻女性侵；也有人說那是喀倫人獨特的審美觀念…好像各國原住民的黥面、刺青，古時中國婦女的裹小腳等一樣…相信嗎？在科技昌明的現代，長頸族的婦人除了在生產、醫療、死亡和犯姦淫罪外，都必須終生配戴，來表明自己的貞節和時尚的美感。 

為了讓我們瞭解長頸族人的生活狀況，導遊小姐特別帶領我們步入一個極簡陋的茅草高腳屋…包括陽台，只有一室的草屋約有兩三坪大小。 

室內一個雙人床大小的地舖上，擺放著四個小小的枕頭和單薄破舊的床褥，床邊竹牆上掛著大小衣服權充衣櫥。廚房設備更是簡陋，牆架上只有一個電鍋、熱水瓶和幾個破碗。沒有冰箱，只有牆上掛著兩三個塑膠袋，盛裝著不知名的食物。 

屋內所有的裝飾品，只有廚具架上的一張夫妻合照相，兩個孩子呢？該是結婚照吧？在此，照相應屬奢華，孩子該是無福沾邊的吧？ 

穿過蕉林夾道的土石路，終於到了莊內。是村莊嗎？不是吧！全是賣紀念品的小攤。

像獵人，我們好奇的四處張望，希望早一點捕獵到長頸族人的身影。許是日暮了，遊客較少，很多攤販無人看守，感覺上逛了很久都不見人影。 

終於有人影騷動了，同巴士的遊客紛紛向較遠處的攤位攏去。真是難以置信，只出現在電視或雜誌上的長頸族婦女真的出現在眼前，大家拿出相機肆無忌憚地喀喀猛照。 

穿著傳統服飾打扮的她們，柔順地淺笑著，並不像村前的苗族婦女，積極趨前想向客人兜售著小攤上的紀念品，而是依舊坐在草亭竹榻上，以最古老的方式織著布，好像『人類動物園』裡的珍奇動物，沈默地向觀光客展示著一個稀奇的人種和風俗。 

其實除了年輕上了妝的長頸族婦女外，也有大耳族的老婦人，穿戴整齊地或織布，或端坐在竹榻上，守株待兔似地，等待客人的上門。

終於遊客停止喀拉喀拉地猛按快門了，原來導遊拿出金色長頸環箍的道具來，讓客人戴上，權充幾分鐘長頸族人，嚐嚐長頸的滋味…因是道具，只有前面半環，後面可用細繩榜上，輕巧好玩，幾乎每個女生，都戴上拍照存證。

        玩得正樂呢，大家目光突然被一稚齡美女給吸引住了。十歲出頭的蛋臉女童，黑髮垂肩，端坐攤位前，雙手交叉，安放膝頭，無語可人，淺笑如蜜，雖媚眼如狐，流出無限溫柔，氣質卻依舊典雅，極討人喜歡。

幾乎每個人都上前與其合照，正興頭，另一同色美女自路尾翩翩而來，原來是孿生女。加倍的美色，加倍的興味，大家更風靡了，數位相機的記憶卡殺個不停。

大家驚豔另一美女到來時，我卻被另一頑皮的女童所吸引。 

不似其他女童，認命而靜默地端坐在攤位前，這綁著藍色頭巾的短髮女孩，像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尖著屁股，不時扭動身軀，不時把玩攤上待售的紀念品，終於按奈不住了，她拿出塑膠製的飛機玩了起來。好像在想像飛機四處遨翔，她舉臂如展翅飛翔，從攤位上，舞到土路上，盡興時，翻個跟斗，繼續飛舞，繼續沈醉在幻想中。 

有喝叱聲，她轉回攤位，又尖著屁股扭動著。又有喝叱聲傳來，她收起飛機、搔搔耳朵、斂目整顏、收拾起頑皮的神色，像別的女童般端坐在竹榻上，不同的是有著滿臉的倔強和霸氣。 

夜色攏上了，是歸時了。沿著原路走到長頸族村入口的售票亭，三個尋常女孩嘻嘻哈哈地邊玩邊走進村莊內。 

回首望著三個快樂女孩的背影，想著那美麗的孿生女孩，想著那自我意識如此強烈的藍巾女孩，想著這群沒有受教育機會的孩子，想著村莊樹叢旁帶給村人現代人訊息的衛星小耳朵。憂鬱著：若干年後，民智開放，傳統不能再限囿這些女孩時，她們能擺脫長頸的魔咒嗎？售票亭外的天空，有她們自由飛翔的青天嗎？ 

以前，我怨嘆沒有含金湯匙出生；在泰北蠻荒的山區，我慶幸未套著金色長頸環箍出生 。

朱穎立完稿於風城寄心居  2008/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