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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錢損害「中間人」利益,別扯什麼弱勢、產業
2023/01/13 14:04:10瀏覽2575|回應0|推薦9
圖文好讀版 https://www.storm.mg/article/4686627

最近在路人圈最熱的政治話題大概就是蔡蘇政府發現金了吧,姑且不論把錢還給納稅人怎麼變成政府發錢了,不過倒是可以看到一些人又怒火沖天,大罵蔡蘇政府「民粹」。

在一、二百年前,因為某些人的宣傳,獨裁君主和封建這兩個不搭嘎的政治系統被湊在一起罵,甚至有封建主和獨裁君主是「共犯」,不過到了2010年代,忽然一堆人違反近半世紀建構起的政治正確,卻獲得民眾支持的人被稱為「民粹領袖」,我們才忽然發現「君主」和「中間人」在歷史上並不是相輔相成的關係,甚至歷史上一些重大事件,說穿了都是因兩者的鬥爭而起。

21世紀民粹風潮──權力者:民眾;中間人:「建制派」

2010年代的「民粹風潮」,創造了「建制派」和「民粹派」這種政治劃分,簡單說「建制派」即使原來是由選民投票拿到權力,但慢慢地他們認知的是自己對社會的運行方式有專門的知識,認為社會應該朝向自己所認知的方向走才對,民眾應該尊重自己的專長和專業,任由不懂的民眾做決定只會搞得世界大亂。

這種想法讓檯面上對決的政黨表面上因為信仰的意識形態不同而勢同水火,實際上卻非常努力地合作限縮人民的選擇,像是台灣在2005年的修憲,事實上就有這樣的效果,藍綠兩大黨將憲法修成小黨不易挑戰現有結構的樣貌,造成圈圈中打假球、圈圈外難以進入的結果。

這種思維模式反映在這次的「超徵發錢」事件,當然就會讓「建制派」大罵要發錢的是「民粹」,因為建制派「認知的是自己對社會的運行方式有專門的知識,認為社會應該朝向自己所認知的方向走才對,民眾應該尊重自己的專長和專業,任由不懂的民眾做決定只會搞得世界大亂」,民眾拿回自己的錢,當然就是一種「自己做決定」。當然建制派嘴上不會說「這世界本來就該由我做決定,你們這些沒腦子的賤民問題那麼多又那麼蠢,拿了錢還不是亂花,為什麼不乖乖地把錢交給我們處理」,於是弱勢族群就又被拿出來消費。

民主制度的權力者當然是民眾,而政府相關人員扮演的都是「中間人」的角色,「民粹風潮」當然是一次權力者和中間人的鬥爭。

王安石變法──權力者:宋王朝皇帝;中間人:官僚組織

11世紀60年代東亞的宋王朝發生了王安石變法事件,並引發了變法執行者和反對變法者的「新舊黨爭」,在這段時間裡面,有一天領導變法的皇帝趙頊(廟號宋神宗)告訴文彥博,人民都歡迎改革時,文彥博反問:「陛下,你是用士大夫統治國家?還是由小民統治國家?」趙頊頓時不能回答。

「陛下,你是用士大夫統治國家?還是由小民統治國家?」這句話透露出整個王安石變法乃至於新舊黨爭,本質上都是權力者和中間人的鬥爭。

在11世紀那個年代的東亞大陸各王朝帝國,是沒有任何「基本人權」的概念的,我們可以把整個王朝當成一個牧場,皇帝是牧場主人、官僚是牧場的「專業經理人」,民眾當然就是牧場的各種牲畜。

簡單說皇帝這個「業主」要把牧場營運得好,得要讓牲畜健康長大才能賣好價錢,但專業經理人的利益卻不是如此,在某種狀況下,專業經理人靠壓縮業主付出養牲畜的成本,來賺取差價,利益可能遠超過他領的死薪水,至於牲畜長得不好不能賣錢,其實是不甘他的事的。尤其是宋王朝之前東亞大陸剛經歷了五個短命王朝,「專業經理人」已經了解「牧場業主換人我們活照幹、錢照領」的事實,自然更不會有必須和牧場、牧場業主休戚與共的想法。

王安石的變法,不管是「青苗法」、「農田水利法」,簡單說都是由中央政府提供民眾貸款,這等於是把中間人貸款給民眾賺取利息的權力收歸中央。我們可以說新黨是牧場主人也就是皇帝要收回利益的執行者,而舊黨則是中間人守護自己利益的的集合。「新舊黨爭」本質上就是一場權力者和中間人的鬥爭。

商鞅變法──權力者:秦公國公爵;中間人:封建貴族

紀元前4世紀的商鞅變法,是更早出現的權力者和中間人對決的實例,商鞅所處的時代是周王朝封建秩序正在崩潰的時候,他幫助嬴渠梁也就是後世所稱的秦孝公去除秦公國的「中間人」,改封建為中央集權的政制,為秦公國統一天下奠定基礎。

周王朝封建制度的結構,你可以想成一棟大樓,最大的王是整棟樓的業主,各諸侯則是各層的二房東,諸侯的家臣是各單位的三房東,然後租給各租客,這種結構產生的結果就是,名目上除了王之外,沒有人擁有自己的房子(沒有私人財產的概念,東亞大陸就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說法,歐洲的貴族可以在平民農奴的大婚之夜先享受新娘的初夜權,也是因為這些農奴是他們的財產)。只是王當初就是沒辦法一戶一戶去收房租,解決房客問題,才會找一群二房東直接把屋子分包給他們,他只要跟各個二房東收租就好了。結果就是一個完全的「層層剝削」的樣貌。對王這個大房東來說,這些二房東三房東四房東,其實就是「中間人」。

這種分封制度有一些致命的問題,一是諸侯各行其是,一旦出事(天災、戰事),中央的王很難統一調撥資源處理(前面講過,他就是管不了才要分封);二是諸侯把封地經營得好,總會有不想上繳稅金的一天,意思是他會造反;三是諸侯經營不好他的封地,隔壁的諸侯很難不起覬覦之心,當王的權力幅度管不到(通常管不到)之時,就會有兼併的情事發生,兼併的情事多了,就會出現超強的諸侯霸主,意思是他也會想要造反;四是這些諸侯二房東三房東們,靠壓榨租客(平民階層、說穿了都是某種程度的農奴)就能溫飽甚至過得優渥,總是有人因此不思發展,而且王事實上也不想要這些諸侯發展自強威脅到自己,結果整個社會發展陷入停滯。

商鞅為嬴渠梁的秦國開出的圖強食譜,簡而言之就是「廢封建」,商鞅從「中間人」手上收回分封的土地,發放給實際耕作的「房客」,也就是說,這還是一種權力者繞過中間人「直營」的概念。

廢封建創造了新的中間人

封建成了秦國圖強的最大障礙,當時周王朝的領域和今天相比當然完全是地廣人稀的情況,分封的土地除了可耕地,還有大量的荒地,但被分封的地主靠收租就能吃飽,沒有太多意願去開發荒地,先不提農奴們平常勞於耕作,其中即使有雄心萬丈者自己跑去墾荒,得到的成果都還是屬於封建地主所有,這種制度結構根本沒有缺乏「開發」的誘因,沒有開發整個經濟環境就是一攤死水,國家自然沒有多餘的資源養兵(甚至讓人連多「生」兵的動機都沒有),怎麼圖強?

但商鞅把土地從封建地主手上收回後,交給原來是農奴的「無產階級」,並允諾墾荒的成果可由他們擁有(私有制),這個制度的最大意義其實是墾荒者可以把荒地開墾成良田後賣給其他人藉此獲利,鼓勵他們繼續拓荒,而藉由可耕地的轉移讓小田變成大塊農田,也能藉由規模經濟增加耕種的獲利率。周王朝封建制度封建地主被封賜的土地和爵位,都是不可轉移讓渡的。

秦公國變成中央集權的大政府,其實是廢封建必須的配套措施。另外,封建時代靠各封建地主的家法維持社會秩序,可以說各封建地各有其秩序,但商鞅制訂了《秦律》,作為各地和中央官員執行的基礎,全國一體適用,中國歷史劇中天災發生、地方官按照SOP開倉賑災、同時上奏朝廷請朝廷助力的情境,其實要在這種政制之下才有可能辦到;過去封建地主收田賦稅金,各有各的標準,但廢封建之後中央統一田賦稅金,理所當然連度量衡都要統一,後來嬴政滅六國後「書同文、車同軌」,其實只是放大商鞅變法廢封建,所必然發生的結果。

當然後來龐大的官僚組織變成了新的「中間人」,權力者和中間人起衝突,就是王安石變法的故事。

直接發錢,權力被剝奪的中間人當然要叫苦連天

總之,當權力者的統治範圍大到一定程度,他就必須借助「中間人」的力量,不管中間人是以封建制度的諸侯、中央集權制度的官僚、民主國家的政府,還是羅馬帝國的「總督」的形式存在。但中間人有自己的利益考量,這個利益方向和權力者常常是互相矛盾的,當權力者發現中間人取得利益會危害自己的利益,衝突的發生是必然的。

這次蔡蘇政府發現金給民眾,當然會損害中間人運用這些錢的利益,聚集起來痛罵「民粹」,也不過是文彥博那句「陛下,你是用士大夫統治國家?還是由小民統治國家?」的翻版罷了。了解權力者和中間人的利益矛盾,可以讓我們不會受政客「幫助弱勢」、「協助產業轉型」等光冕堂皇的說詞所迷惑。
( 時事評論政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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