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道維

這幾個星期，幾乎每天都會想起最近與一位朋友的對話。那次的見面，讓我印象深刻，久久難以忘懷。

在我的眼中，對方是個不折不扣，令人敬佩的男人：從小就很清楚自己的方向，孤獨地承受過許多來自家庭、同儕、與學校的壓力，卻又能一步步努力實踐自己的夢想。並且在面對許多誘惑時也能有所堅持，有所不為。但是真正讓我有機會與他坐下來談一談，因而對他能有更多一些了解的原因，乃是因為他是個同志，一個似乎很熟悉卻又覺得陌生的名字。

我們討論中所提到的一件事，特別使我反思咀嚼再三。朋友提到在同志圈裡，兩個人之間的伴侶關係通常無法持續超過一、兩年，超過五年以上的就更是稀少。一個容易想到的解釋是，就如同一般的婚姻關係，雙方在親密關係的相處上很容易會有摩擦或傷害，但大部分的同志伴侶因為很難被親戚家人接納，幾乎都沒有一般異性戀婚姻所容易得到的親友祝福、開導或幫助。也因為沒有正式的法律身分、更沒有小孩需要撫養等等「外在因素」，所以即使只是遇到一般常見的小摩擦，就容易想要換個對象試試。這樣頻繁轉換的關係與失敗經驗，使得許多同志甚至最後放棄去保持所謂「恆久穩定」的伴侶關係，也就更讓他們之間的感情維繫變得纖弱短暫。

但是我相信，如果可能，他們也像這個社會大多數人一樣，是渴望著一段真實持久的感情與固定的關係。而其中一位就坐在我的眼前。

        我的朋友繼續說到，對於一般的異性戀者而言，畢業後，除了工作之外，似乎都有一些「人生大事」來伴隨其日漸成長的生命，如結婚、生子、小孩上學、一直到下一代成家立業而含飴弄孫等等。但是對他們來說，年輕時能找得到一、兩個伴侶本身已經很不容易了，更別說過了四十歲以後就毫無「身價」的事實：也就是幾乎不可能找到願意一起終老的對象。而這個情況在男同志之間又遠比女同志嚴重。「我們其實在二十幾歲時就幾乎已經預見自己未來的景像，就是要孤單地度過下半輩子。」他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眶不禁泛紅了起來。

由於這個話題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當時的我似乎也只能苦笑的對他說：「其實現在台灣的離婚率也已經到了二分之一了，而且小三當道、家暴頻傳，可見在婚姻裡也不一定有甚麼特別的保護。也許主要的因素並不是有無一個合法的身分，重點應該還是維持婚姻所需的道德價值觀吧。」的確，即使在社會佔絕大部分的異性戀群體中，婚姻幸福到可以白首偕老的其實不多，原因多到自不待言。而那些在社會邊緣中掙扎的單親家庭與熟男熟女其實也多是孤獨地面對自己的未來。也許唯一不同的是，一般人至少還曾有過相當公開與受到親友祝福的交友機會，可以延後面對自己終將孤獨走向年邁的事實。但是許多同志朋友卻是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就每一分每一秒地面對自己幾乎必然面臨的殘酷命運。

所以，雖然結果類似，但就是硬生生地少了個二三十年的緩衝。想到這裡，心裡也實在為他們覺得千萬個不捨。

不過，現在回想起這一段對話，除了整體社會價值觀的低落使得親密關係難以持久外，我遺漏了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並不能解決我們終將孤獨面對自己的生命」的事實。婚姻、伴侶、或是朋友關係雖然能暫時轉移一部分我們這一生的孤獨感，但是我們不能把這樣有限的關係無限擴展成唯一的答案：因為在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能真正了解另一個人的。就算曾有那彼此會心一笑的剎那，但要保持一生的相知相伴卻又是另一個問題。用好聽的話來說，那是一種緣分，或是一種值得努力的學習與成長，但反過來說，也可能正因此而欺騙掩蓋了我們生命本然的真相：一個我們終將單獨面對生命的盡頭與未知永恆的事實。

究竟，在除去這些表面關係的面紗後，我們的「存在」是否真如那些虛無主義者所說的，「生命是從黑暗中走來，往黑暗中走去。而自殺是結束這些虛無最有意義的一件事」？為了這句話，十年前的我還曾有過幾天的類似憂鬱症的情形。

也許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人世間的情愛或親密關係，其實只是反應出靈魂裡那更基本的空虛，是我們所不能否認掩藏的。回頭看看熟睡中的妻子與孩子，想到我這位朋友所真誠分享的心情，想到自己生命中那幾天被憂鬱盤繞的過去，我現在只能在跪在床前，將所有的一切想法與感受傾倒給上帝，也為了這個需要真愛的世界與自己小小的空虛心靈祈禱。畢竟，不管同性或是異性，人心在永恆中所失去的，並不能在現世裡找得回來。

後記：我與這位朋友也有討論到最近炒得沸沸湯湯的性別平等教育問題，以及嘗試溝通那長期以來恆在同志團體與基督教會間看似巨大的鴻溝。但這並非是本文的主題。畢竟，這中間顯然已經有太多彼此的誤解與令人遺憾的過去。但是由於我們的討論牽涉到許多個人的隱私與一些尚未成熟的意見交換，所以恕我無法有更多的分享。但是就我個人的觀察，不管怎麼說，基督教會在對同志朋友這方面的了解與關懷，的確還是虧欠上帝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