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列寧主義的前世今生
Historian, ex-medical examiner, author of Canons and Chronicles: China’s Historical Construction | 《經與史》作者，曾刀下閱屍、現筆下論史
布哈林主義的沒落是必然的，托洛茨基派的意見完全正確。富農在蘇維埃的重稅下，不可能積累到足以推動產業升級的資本，相對於西方先進水平的落差，注定只能越來越大。新經濟政策的成就其實只是相對於戰時共產主義而言，不可能實現趕超目標。僅有的選擇無非是乾脆廢除蘇維埃政權，在政治和經濟上都復辟資本主義；或者乾脆消滅落後的富農經濟，用國有大生產取而代之。
布爾什維克包括布哈林在內，不能選擇前者，因為這意味著掛路燈。布哈林之所以在關鍵時刻力挺斯大林，是因為他希望斯大林這個機會主義者和中間派能比托洛茨基溫和一點。然而斯大林能夠消滅托派，卻像布哈林本人一樣，除了托派的超工業化計劃以外，提不出任何可能保全蘇維埃政權的路徑。斯大林推動集體農莊的結果是，布哈林和廣大老布爾什維克照樣掛路燈。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上帝是公正的。你如果選擇共產主義，就一定會掛路燈，費盡氣力逃過白軍，無非是落入斯大林手中⋯
這個故事還告訴我們，歷史可以選擇的劇本為數不多。如果你把富農換成匪區民營企業家，把新經濟政策換成改革開放，把集體化換成騰龍換鳥，把布哈林派換成不折騰主義者，把托洛茨基派換成星辰大海主義者，故事結構和故事結果一個字都不用改。
如果你坐在斯大林的位置上，你真的沒有多少選擇餘地。布哈林派和匪諜自由主義者將來可以冒充人道主義者，為民營企業家的不幸哭哭啼啼，欺騙大腦不夠豐滿的蹭票觀眾，說一切都是斯大林的錯，否則我們本來可以同時保住蘇維埃政權和市場經濟的，然而如果這種可能性當真存在，新經濟政策派在托洛茨基、斯大林和布哈林三頭並立的二十年代，也就是說在仰望星空和唱紅打黑一起玩耍的2010年代，就根本不會輸掉。他們如果真有保證市場列寧主義這個喀麥拉續命的靈丹妙藥，本來是很容易做掉托洛茨基和唱紅打黑，自己上台深化改革開放，根本不會擁戴一個沒有固定立場的中間派老好人的。
二十年代，以及2010年代的斯大林就是這個老好人形象。當然過不了五年，他們都會後悔莫及，正如戈爾巴喬夫的擁戴者利加喬夫，以及李登輝的擁戴者宋楚瑜，然而如果時光真能倒流，讓他們重新選擇，他們又能怎樣？直接讓托洛茨基上，自己和斯大林豈不是死得更快？自己繼續推動改革開放，以坐以待斃的偉大情操等待和平？道路決定命運，一切都太晚了。
列寧如果在1917年不下賭注，他們本來可以得到社會主義知識份子的最好下場的，也就是說像馬克思和普力漢諾夫一樣，以流亡者和loser的身份，默默無聞地死在遠方。他們和魔鬼做了交易，透支了自己德性不能償還的機會，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避死於非命的下場。列寧本人的做法是不難理解的，他已經梅瘋入腦，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作為死後萬事皆空的無神論者，當然是賭一把再說，結果已經無所謂了。
俄羅斯或者比俄羅斯更加落後的東亞，把趕超歐美做為自己的目標，同樣是透支自己德性所不能償付的命運，注定會慘死的，具體的操作方式，其實並不重要，反正水會流到最低的地方，中間的路徑向左彎或是向右彎，關係同樣不大。這個道理一點都不比米考伯先生的理論複雜：你只要花錢比掙錢多，總會落入債務人監獄的。知識分子的理論雖然更加複雜，卻往往掩蓋、甚至歪曲了核心要點。無中不能生有這個核心，本來是愚夫愚婦都能懂，知識分子玩弄小聰明，反而誤導和坑害了包括自己在內的許多人。
俄羅斯社會主義者當中，命運最好的人就是一輩子失敗的阿克雪維奇，因為社會主義就是屬於loser的，只有loser沒有透支自己的命運。東亞這些市場列寧主義者當中，最幸運的人就是現在已經捲款逃到西方的那些，因為他們如果沒有投匪，本身的德性足以支持技術幹部和管理人員的生活，只拿社會主義標準的工資，顯然不足以回報他們的水準，通過投匪而收回成本，十之八九會欠下血債。如果他們很早就回到自己不會透支太多的路線上，很可能得到善終，如果政治成功將他們送到自己必須透支的位置上，就只能死於非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