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
　　
　　「爺爺？」小茵聽到嗚咽抬頭。
　　
　　田奶奶眼帶淚光含笑道：「念得真好，小茵參加演講比賽嗎？」
　　
　　「嗯。…後面還有一點點……」回答了問話，小茵低頭看看信遲疑著要不要繼續念下去。
　　
　　瞄一眼捂著臉指縫中不斷湧出淚水的老人，田奶奶輕嘆：「念吧。」
　　
　　『吳叔叔，我是素瑩，田野之妻。您的姓名在家一直是忌諱，選我記述此信，我想原因無他——我是“外人”，公公可以不必顧忌面子間題暢所欲言。此信不長，但卻花了一個多月才完成，因為他把所有的時間全拿來談您倆的往事了。
　　
　　在此，我想告訴您兩件事：其一，那張缺了一腿的茶几，木匠給新配了支腳，現在放在公公床邊擱他的眼鏡、藥物和拐杖。
　　
　　其二，您在鄉親之妻改嫁後，留給那男孩一筆法律保護周延的教育金和生活費（男孩名叫繼先），之後您因愧疚未曾再出現他母子眼前，但我公公一直在留意這事的後續發展。前年吳繼先由美學成回國，與我公公成為忘年之交。公公說繼先的脾性像您十成十。
　　
　　我希望我們和繼先能很快去拜訪您……”
　　
　　田奶奶輕輕拉過女孩，將信箋放在床沿，摟著女孩走出門，門內立刻傳出無以控制的悲痛嚎啕。
　　
　　小茵抽泣：「爺爺在哭……」
　　
　　「可不是嘛，妳還小，可是得記住，男人哭的時候是不喜歡人參觀的。」
　　
　　老小二人剛折進客廳，小茵她爸正氣喘吁吁的進了門，就那麼呆站著膛視老女人……半響，小茵爸傻笑一聲：「田，田夫人。」
　　
　　「得了，父子倆胖成一德性，連口氣都一個樣了，換個稱呼試試。」
　　
　　小茵她爸兩步衝到田奶奶面前，伸出雙臂將瘦伶伶的身子摟個結實：「田媽媽，」然後鬆開她，眼泛水光：「田媽媽，我學法律不是因為田伯伯和我爸，我是受您影響的，小時候我最崇拜您了……」再緊緊抱一下才鬆手。
　　
　　田奶奶拍拍小茵她爸厚實膀子，拉著小茵一起坐在沙發上。「已聽說你伯伯的事了？」
　　
　　「怎能不知？司法界的大事呀……可巧著爸剛巧摔著，躺醫院兩禮拜，回來又一直忙著偷看小茵漫畫，這才瞞住了。田媽媽留下吃晚飯可好？」
　　
　　「那當然，光看你父子倆就知道你媳婦手藝多好了。」田奶奶跟小茵她媽眨眨眼以示此乃稱讚之言。
　　
　　「田野大哥好嗎？您住哪？」
　　
　　「好得很，稍晚你給他個電話吧，他也惦著你呢。我現在跟田野住，怎的？」
　　
　　「啊，那不是還住台北，挺不方便——」話說一半，小茵她爸倏的站起，順便扯住同時也想衝過去扶爺爺的小茵。
　　
　　老人不知拚了多大力才走到了門邊——花襯衫因汗水而扭曲得緊貼著胸前，豆大汗珠由額頭、兩鬢滾滾滑落……蒼白的臉、為了凝聚力氣而抿緊的唇、緊抓著拐杖頭的雙手因支撐著龐大的身軀而微顫著……
　　
　　但老人站得畢直！
　　
　　「大嫂，這隻文明棍兒——我借用了。」爺爺臉帶嚴肅，語氣清朗。
　　
　　田奶奶瞇眼上下掃過他全身，接著嘴角一彎：「挺稱頭的嘛……是有那麼點太平紳士的味道——就是胖了點兒。」
　　
　　爺爺如釋重負的呵呵大笑，接著臉一板：「累不死我……小子，還不過來攙你老爸一把，呼……我的驕傲只能撐到這地步了！」
　　
　　小茵她爸立刻笑著扶爺爺落座他的老位置——特大號單人皮沙發。爺爺挪開一手將小茵納入她的老位置——爺爺的大腿，再重新將大手合上另隻手，穩穩的包住拐杖頭。「大嫂今晚就在這住一宿。」
　　
　　「正有此打算。」四下看看：「小嫂子哩？」
　　
　　小茵她媽立刻道：「我婆婆正往家趕。塞車，她急得哩，直嚷著一定要留您晚餐和住下……田—田伯母，晚上包餃子吃您看可好？」
　　
　　「自己包餃子？」由奶奶瞠大眼。
　　
　　小茵她媽有些扭捏：「做別的全來不及，就包餃子快……」
　　
　　「乖乖，真怪不得父子倆的一身肉了，我怕快三十年沒吃過家庭自己動手的餃子囉。這可太好了，要我做些什麼？」
　　
　　「您坐著，坐著，我來就好……小茵，去瞧瞧林叔叔家可有人在？叫他們別弄晚飯了，一塊兒過來吃。別在人家裡玩電動，快回來包餃子。」
　　
　　「好！」小茵跳下爺爺大腿。
　　
　　爺爺溫暖的大手拍拍小茵，還把他的新玩具——文明棍舉起來輕頂她一下呵笑道：「快去快回。」
　　
　　小茵還不大清楚方才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原先感到的整個地球都顛倒翻滾的可怕，現在是又正常、平常了。
　　
　　爺爺說田奶奶是女包青天，老爸又說小時候最崇拜她，那這個奶奶一定有很多很多故事——想到這，小茵急呼呼在出門前高聲丟下一句：「爺爺，我馬上馬上就回來……」
　　
　　20020115
　　
　　（全文完）

《backpacker1947-darkgreen原創小說，嚴禁抄襲、轉貼，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