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中,我仍讀許多雜文,其中一篇頗為喜歡,略述一下:
1997年夏天,母親以我的名義向中國希望工程基金會發出一個包裹和一封信,包裹裡面是我已經穿不下的衣服,信裡是4000人民幣,按希望工程的程序,只要400人民幣就可以供養一個失學貧困學童完成九年制義務教育。(其他費用國家負擔)
信寄出去不久,收到希望工程的回信,裡頭夾了一張卡片,記錄了與我們結為"對子"的失學孩子資料:
小亮(化名),11歲,男。就讀年級和地址。
就這樣,我們開始與小亮通信,與一個素未謀面的科爾沁大草原上的孩子建立起緊密的聯繫。小亮沒有信紙,他撕下作業簿的紙寫信,錯別字連篇,詞不答意,我們往往要讀三、四遍才能大概懂意思,但是每一封他的來信,都如同收到節日禮物一般的令我們欣喜。
2000年夏天,我們一家人坐著火車,來到內蒙古的通遼市,我們要訪問小亮的家。
我們從通遼市搭火車來到草原邊緣的小縣城,找到當地人稱525的車子,駛出縣城,來到小亮的家。一群人擁到小亮家門口,這是小村子邊緣的一戶,房子背後是一望無際的沙地。小亮家是用泥土疊起來的,除了爐灶所在隔起來之外,並未有任何隔間,他父母、兄姐、弟弟和他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大家都到了,唯獨不見小亮,經過一番艱難的漢語加手勢,我們才明白,小亮騎著馬出去迎接我們。
不久,院子裡有動靜,小亮回來了,金色的夕陽裡,一個少年牽著馬進了院子,雖然偏瘦,卻絕不纖細。行動言語間,帶著馬背上民族的剽悍─好一個蒙古少年。
開始的拘謹很快過去,兩家像多年故交一樣,放鬆自然的晚餐、坐炕上交談。小亮父親原為村裡會計,多年前因身體原因無法繼續工作,家中生活陷入困境。小亮和弟弟都是靠著希望工程上學的。弟弟成績優異,小亮則在體育運動上表現甚佳。兄弟倆無疑是貧困家最大的希望。
第二天,我們又坐著525車回縣城、返家。此後兩家往來更加緊密。小亮初中沒畢業,就被中心校的體育老師推薦去赤峰市參加一級運動會,獲得很多獎項。
赤峰市林東體育專科學校的老師一眼便看中了他,小亮終於走出科爾沁大草原,進入籃球專業。體校不屬於義務教育階段,小亮的學費是不小的負擔,我父母幾乎沒半點遲疑的要送他進專校。我們仍與他不斷的通信,信中看得出小亮的漢語程度愈來愈好了,看得出他來到大城市的喜悅,迎接新生活的熱情與歡喜....
過了三年,小亮畢業了,父親在網站上四處為小亮投簡歷,但是專科學校的學歷太低,工作很難找。急於賺錢貼補家用的小亮在建築工地上當了臨時工。
我知道這消息,很沮喪的對母親抱怨:供了這麼多年學,他還是去搬磚,那與他沒上學的哥哥姊姊有何區別?我們花錢雖然不求報答,但這是一個什麼結果?
母親想一想,很平靜的說:不一樣,學了知識,眼界就不一樣,想法就多一些。有一天機會來時,就會脫穎而出。
一天,電話響起,電話那頭的小亮已經能說一口流利的帶著東北口音的普通話。
「....阿姨,我這兒有一個發財的機會....」
「小亮,這是典型的傳銷,不能沾!」母親放下那個沉重的電話,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幾周後,電話又響起,「阿姨我想借點錢....」
終於,小亮徹底不來電話了,我們十年的連繫就此斷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故事的尾聲,如果是,這十年無疑是個悲劇。
小亮真的需要走出草原嗎?陌生的城市一定比放牧的生活好嗎?小亮還沒足夠的經驗來掌握自己的新生活時,生活卻提供一個絕好的機會,將他送到陷阱的邊緣,懷著改變命運的蒙古少年,憧憬著未來,頭也不回的跳進去。我不知那些接受希望工程的幫助孩子現在都在哪裡,只希望他們都有一個更好的歸宿與前途。而對小亮,我只能祝他好運。
這是一位北大的學生寫的文章,就他個人的經驗提出的。
前些天還讀到另一篇論述,談的是世界先進國家對非洲經濟落後地區的援助並非仁慈,而是陷害。此刻,我想起許多十九、二十世紀的基督徒,如史懷哲….
我們在幫助別人的時候存的是甚麼樣的心,憐憫?改變他人的命運?
任何人都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任何人都不可能扮演上帝去改變他人的命運。
史懷哲這樣的人令人敬佩是因為他們沒有這兩樣,他們有的是愛,對世人的愛。史懷哲直接在非洲與當地人共同生活幾乎一輩子,他所做的才真正符合耶穌基督的精神─愛世人,但他知道自己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