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許多年前，一位叔伯從加州專程寄給我一本書，是章詒和女士寫的《往事並不如煙》。那時忙於工作，平時是沒有什麼時間去讀專業外的書，但捧著這本書讀了幾頁後，再也無法放下，在一個週末廢寢忘餐一口氣讀完。

崎嶇前行的人生路上，誰沒有刻在年輪上的往事呢？記憶著成長的年輪又怎能如煙？

李老師是我們初中的數學老師和班主任。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一位普通的中學老師卻始終使我無法忘懷。

李老師離開我們半個世紀了，但他的音容依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腦海裡，經歲月的打磨，越為清晰。當週末清晨醒來，往事回放，李老師父愛慈祥臉容及中學時代的學習生活，常常出現在眼前。李老師個子稍高，有些清瘦，四十開外。平時出入學校，常常斜背著一個長長跨帶的淺藍色布袋，有時會看到布袋上沾了不少白色的粉筆灰。他教學，做事不緊不慢，從未見他發過脾氣。走路常半低著頭，似乎總有思考不完的數學題。上下學的路上，偶爾會碰到他邊走邊抽菸，但記憶中似乎未見他在校園內抽過煙。

在課堂上，他留給我最深的印象，是拿著一把大大的木三角尺，認真地在黑板上畫二條平行線，或畫一個三角形的每一條邊。一筆一畫在黑板上寫著“因為”，“所以”去證明一個幾何定理。雖然這些幾何定理的證明過程我都忘光了，但還能記得其中一些定理：“一個三角形的外角等於和它不相鄰的兩個內角的和”。“兩條平行線被第三條直線所截，其同位角相等”。在一個“讀書無用論”盛行，讀書不被人們推崇的年代，他依然盡職盡責，盡心盡力地上好每一節課。

初中畢業時，兄弟姐妹多，寸高尺低，家庭困難，父親對我說：“不要上高中了，回來耕田吧”(先父是城市郊區的農民)。自小我就承擔了家裡喂鴨，養鵝等家務，雖然十分喜歡讀書，面對貧困的家境，那時只好遵從父願，回校告訴了李老師，老師聽後沒有對我說什麼。有一天下課後，他帶著我一起回家見父親。他對父親說：“亞誌喜歡讀書，讓他繼續讀書吧，家庭的困難，隨著子女長大就過去了”。因李老師的勸說，我得以繼續升上高中。每每憶及於此，眼淚就直流。一個老師的愛心，使一個學生有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高中階段我成了班裡化學科科代表，沒有辜負老師的厚愛)。

李老師不幸在我們高中快畢業時因病離開我們了。在他彌留之際，同學相約去看望他。他住在與校園相鄰的教工宿舍。說的是宿舍，其實也就是沿著校園圍牆建的一個平房單間，廚房是搭在房間外的一個小棚。我們同學去看望他時，他已經很消瘦了，無力地躺在床上。約十一，二歲的女兒在身邊照顧。房間內也只有兩把椅子，一張台，一覽無餘。記得師母是珠江河一個小島上的農民。我已記不清老師是否對我們同學留下什麼期待的話語了。然而，老師的愛心和對教學認真負責的態度，始終是我求學和生活路上的內在動力。

年近古稀，走過長長的人生路，迴首往事，為愛心如父母的老師英年早逝而深為痛楚。也不知孤兒寡母的師母及女兒現在何處？生活如何了？念滋在滋。

老師已去，愛心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