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 


好一似孤雁歸來

「一馬離了西涼界，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青的山，綠的水，花花世界，薛平貴好一似孤雁歸來。」

小時候，聽父親有一搭沒一搭，打著拍子，搖頭晃腦、唱作俱佳，哼起平劇「武家坡」其中一段，幾分悲涼裡，好像唱出了真人真事。從大陸來到台灣，似乎，也吐露了很多人心中的感慨。

曾幾何時，父親墓木已拱，而我呢，也像離群的孤雁，在真實的人生中東奔西飛。

對「安土重遷」的中國人來說，或許，可說是命帶「驛馬」，為了學業，為了興趣，甚至某些冥冥之中註定的緣分，勇敢的隨內在聲音召喚，僕僕風塵於異國機場、碼頭。年未半百，眼角已略有閱盡風霜的痕跡，不免自嘲：那也是生命智慧的留白吧！

單飛、群飛，似乎，在不同的人身上更可看見，我們都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薛平貴……

旅鄉與故鄉交戰

回家的路，可以用時速來算。回家的路，沿著心的軌道前進，可遠可近。長至三五年的歷程，短至個把鐘頭的實際距離，是這些年來的返鄉寫照。

多年旅鄉，如一本厚重的書，當讀不下去，也難以閤上時，想出走的心情，複雜到和下不了的決心一樣無奈。於是，在旅途上路過不同國家，輾轉異國和流浪，當作返鄉的跳板。藉每一次抵達與居留的延長，漸漸尋回渙散的生命重心，鞏固離散多年的親情。


原生文化的衝擊

當旅鄉最後一面舊牆，也刷白了之後，痛快告別一切塵緣往事，重回思念的亞熱帶和生疏已久家園。如熾紅熱鐵浸入冷水中，那種瞬間刺骨之寒，慢慢在記憶中消失。從此，但願記得陽光、汗水和熟悉的風聲雨絲。

在民情迥異國度間往返，常在甫進機場就感受到不同文化的對比。洗手間，少了如廁後直接清洗設備，紙的世界，倏忽鮮明起來。接下來，劇情急轉，與一群瘋狂採購後返國遊客同機，座位上方置物櫃，似乎小得可憐。鬧哄哄的機艙，頓時像蜂窩，一群蜜蜂，嗡嗡嗡騷動不止。

每一次返鄉，好似浪跡天涯後的心情摘要；是高潮迭起後的戲碼完結，在掌聲還沒響起前先謝幕；更是一趟又一趟雋永的學習之旅，映照著自己、家人和整個大環境的層層關係。時光荏苒，自己儼成不同文化中的新遊牧民，感受到最大的衝突，常常來自原生文化或原生家庭。不同的文化，為原生的認同加入挑戰的色素，混亂了味覺；又不時得為原生的生命特質加入嫩精，好讓心性更加柔軟。


回家猶如蜜月

長年漂泊後，一夜好眠，醒來後，朝氣蓬勃。

和家人團聚和相處猶如蜜月，如何讓蜜月期的新鮮愛意無限延伸，可是一門大學問。甜蜜溫馨的蜜月心情，像一朵剛買的玫瑰，只要在水中加一滴漂白水，或是每天勤換乾淨的水，就可保持玫瑰的嬌豔，並讓壽命和觀賞期盡可能地延長。

蜜月期間的人，往往讓幸福沖昏了頭，在過度溫飽中，慢慢喪失危機意識，誤以為自己已達到無憂無懼境界，半睡眠狀態中，感覺天搖地動時，不知該繼續沉睡還是醒轉過來。

再甜美的蜜月期，還是會彈性疲乏。最好，找到自己和家人都能接受的生活方式。造福他人之前，更要先照顧好自己身心靈，別被家人或自己習氣拖累。愛，有時也需要安全距離。


揮別過去迎接新視界

靠近市場的街頭，人潮、車潮不斷。婦人們的菜籃拖車在下過雨的地面上，畫下彎彎曲曲的弧線，耐心等待紅燈變綠。誰也不用說再見，分道揚鑣後，大家的方向不同，當日的活動各異，最後的目的一樣─回家。

捷運車廂內，坐滿了人。幾個穿著算頗時尚中年婦人，正高聲交談著，其中一個，手中拿著刮鬍刀，邊聊天，邊忙著把長褲上的小毛球或穢物刮除。思忖這好像是不錯的家常小撇步時，只見，她們對面坐了個年輕小姐，也在為睫毛刷上濃濃灰色，晨間窗外青山，靜靜快速倒退中。

捷運，不知何時已通車。原本朦朧的觀音山，在一片灰茫茫的霧中，夢幻般漸行漸遠。關渡大橋，拱著數彎半圓形鮮紅，搶走我所有的目光，來不及，向消失於視線外的風光揮別。

啊！歸鄉之途，回家的心，迂迴崎嶇。一路行來，苦樂參半。

我終於從時間的深洋上岸，在擱淺的沙灘停泊，如港灣中停泊的一艘小船，在暫時風平浪靜中儲備能量，等待潮水夠高時出航。浪濤再度拍打岸緣，激起的朵朵浪花，將重新開出歲月點點滴滴……



2013/9/12 發表於金門日報副刊 




延伸閱讀：
歸鄉之路   回家（1）  回家（2）
回家（3）  回家（4）  灰別（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