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夢湖時，天光疏淡，湖面蒙上一層呢喃的霧色。

走在環湖步道上，雲翳散去，天光漸亮，我遠遠便望見一對新人。新娘長髮披瀉，捧著白綠相間的花束，乳白色的禮服淨雅飄逸，宛如林間仙子。狹仄的木棧橋上，那對新人或立或坐或遙望或深情對望，攝影師咔嚓咔嚓忙著捕捉靈光閃現的瞬間。有個畫面卻甚是詭奇，新郎退場，獨留新娘一人仰天躺下，她的黑睫毛半掩，縐紗層疊的裙裾垂墜，雙腳懸空定止不動。

美嗎？詩意嗎？山水靈秀，湖面波光點點，新娘仰躺的姿態彷彿指涉一場華麗的祭典。木橋好似祭壇，新娘以肉身以靈魂獻祭，天人共鑒，永誌不渝。我從橋邊的小徑走過，忽然湧生一股無法言說的感覺，彷彿聖潔，彷彿痴癲。

距離新人幾步之遙，一對小情侶湊興似的挨蹭在小土坡上嘰嘰噥噥，世界彷彿在倆人黏着的視線外失焦了，成為背後的景深。不遠處走來一位孕婦，挺著約莫七、八個月的身孕，蹣跚的身影在樹叢中時隱時現，淡入又淡出我的鏡頭，向咖啡座走去。她走得極慢，日影挪移，搶先一步佔據了咖啡座，等待著。她的丈夫見她返回，連忙拾掇起散放在桌椅上的隨身物品，一面叫喚著嬉鬧的女童和陪同在旁的阿嬤。

　一對熟齡男女在湖邊與我們錯身，女人停下腳步請我的男伴為他們拍照，她盯著鏡頭嬌甜的笑，全然沒注意到男人在等待對焦的幾秒鐘裡偷瞄了我幾眼。他們道謝離去，我這才留意到女人微跛，拖著腿行走，黑色長褲底下的左腿似乎較一般人細弱些。

微風吹拂，湖面漣漪蕩漾，風是撩人心緒的，我回頭望了一眼跛行的中年女子，再對照似地瞧瞧土坡上的小情侶，思忖著，愛情失去重量的速度恰巧和年齡成正比。

夢湖映照遠山近樹，映照浮雲藍天，也映照著女人和她的男人，一幕幕的浮世錄像。我想起維吉尼亞．吳爾芙所言，「一個女人的一生，濃縮成一天。」夢湖恍如劇場，女童、少女、新娘、孕婦、中年女子和老婦，女人的臉孔從稚嫩到老成，像戲偶臉譜似地一張張置換，一幕跳接一幕，一代新人汰換了舊人，風風火火搬演起如夢人生。

在短暫的停留裡，我拍下多幀照片，定格了湖光山色，預見了一場婚禮，也彷彿窺見了被寫在無字的劇本裡──女人的命運──寫在抵達與離去之間，那個重疊的黃昏。

上車前，他Line了一些照片給我。山路悠迴，他開車緩行，轉彎處，我看見了自己，在橙紅的夕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