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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5/26 14:21:30瀏覽968|回應0|推薦4 | |
清末民初,浙江甌江口有一個不識字的孤兒,以划船為生,在歷盡辛苦以後,白手成家,在永嘉縣城裏開了家煤炭行,又在家鄉蓋了房子,然後送他的第二個兒子外出讀書。這位船夫就是我的祖父,他的「第二個兒子」就是我的父親張毓中。
我父親生於民國前一年,那是一個戰亂頻仍、風雲變幻的時代。他和其他成千上萬的青年一樣,他們在接受了新式教育以後,懷著滿腔熱血,走出農村,投入時代的大洪爐,用各種不同的方式,犧牲自已,報效國家,為那苦難的時代寫下一頁又一頁可歌可泣的故事。 這些青年其實離我們並不遙遠,他們是我們的父輩、祖輩、曾祖輩,或高祖輩,他們個人的英勇、悲壯、成功、失敗,也許會在家族中世世代代的傳下去,然而在民初那個撲朔迷離的時代,因為當時政治背景的複雜,以及以後老一輩的凋謝,歷史與所謂的歷史真象,就變得有如山中濃霧,愈來愈濃,愈來愈模糊不清。而我父親前半生的離奇經歷,正好為那一段神祕的歷史,解開了一部分鮮為人知的謎團。從他的回憶,我們不但回到了那段波瀾壯闊、暗潮洶湧的時代,甚至還能感受到那個時代中國青年的熱血沸騰與脈搏跳動。 這一切都是從我父親考上杭州「浙江警官學校」開始的。1931年,我父親二十歲,正在準備警官學校畢業後的實習分發,突然從廣播中聽到九一八日本侵華的消息,警校全體師生氣憤填膺,自動自發地列隊前往日本使館抗議。這次的示威遊行轟動了全中國,引起了日後風起雲湧的學生抗日運動。然而,也就在同時,浙江警校受到了一個在近代史上重要人物的注目。 剛在國民黨黨中央初露頭角的戴笠,從這次的示威中,看到了浙江警校的潛力,立即到警校來選拔人才。他先從二百名畢業生中選出三十八名,給予特別訓練,再從三十八人中選出八人,派到南京洪公祠受訓,我父親兩次都被選上。閩變以後,戴先生更派我父親到蔣委員長身邊,擔負起衛護國家最高領袖的重任,那時我父親才只有二十四歲。 自此以後,我父親就在當時中國最高領導人的身邊,擔任「特別警衛」的工作長達二十餘年。除了曾經兩次短暫的外調之外,他從委員長侍從室到總統府的警務組,歷經抗日、國共內戰、大陸淪陷、到蔣總統在臺復行視事,正好經歷了中國近代史上最詭譎多變的一段歷史。 不像許多民國時期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他們是決策者,是執行者,是當事人,他們看歷史,自有他們主觀的立場與看法,而我父親和他的同僚,因為工作的關係,使他們得以從第三隻眼睛的角度,去近距離的觀看歷史上的一些重要人物與事件。 《滄海拾筆》這本自傳,沒有華美的文字,也沒有聳人聽聞的內幕消息,只是一個鄉下青年,以他的真實與簡樸,寫下他在擔任特別警衛工作中的所見所聞:從中國的最高領導人、到一代特務奇才、到為國犧牲的無名英雄,他們在書中,一一以真實的面貌出現。 從我父親的書中,我們看到了當時中國最高領導人的勞心與勞力。從閩變、四川軍閥、雲南昆明、兩廣事件、西安事變、日本侵華到國共內戰,最高領袖戎馬倥傯,四處奔波,生命不斷地受到了嚴重的威脅。1945年,經過八年艱苦奮戰,日本投降,中國勝利了,我父親在領袖身邊,親眼目睹領袖伉儷在全國各大城市,受到萬民歡呼、熱烈擁戴、幾近瘋狂的盛況,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人們還來不及從抗戰勝利的喜悅中回過神來,時局就突然的直轉而下了。 1949年,我父親三十八歲,在上海盧家灣警察分局擔任分局長。五月二十五日上午,他突然接到立即撤退的命令。半天之內,從接到命令時的錯愕,到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他仍盡責的到轄區去作最後的巡視,他回憶說:「沿途所見,一切如常,繁華依然,毫無惶恐混亂現象。分局轄內各崗哨和服勤員警,也都堅守崗位,神色自若,認真服勤,並沒因撒退而有鬆懈的現象。顯然警察低層和一般市民,尚不知大撤退的信息,我頓時悲痛激動得眼淚直流,不敢面對服勤的警員和路人…..」每讀及此,我都忍不住熱淚盈眶。我所悲者,不只是 1949年的大撒退,更是歷史上千萬次政權交替之時,地方首長發現大事已去的絕望與悲痛。 《滄海拾筆》一書是受到《傳記文學》社長成露茜女士一再的鼓勵,才開始在《傳記文學》連載,然後出版的。《滄海拾筆》在2009年大陸淪陷六十年時出版,本以為是「小眾市場」的書籍,想不到一出版就上了金石堂暢銷書的排行榜,出版後還承詩人瘂弦先生美言,認為此書有歷史價值可以傳世。當然也想不到《滄海拾筆》受到中國大陸學者的重視與歡迎,目前大陸有數本與中國近代史有關的暢銷書,作者在書中大量地、直接地、有時一字不漏地引述了《滄海拾筆》的章節。 然而歷史不是絕對的,對歷史人物與歷史事件,因立場的不同,讀者自會有不同的評價。已過世的《傳記文學》社長成露茜,在本書的序言中有很好的解述:「…..讀者看到的是一個愛國的熱血青年,把救亡復興的希望寄託給領袖,以保護他為自已一生最大的榮譽。這樣的心情和抉擇必然與他對領袖個人的認識有著難以拆解的因果關係。讀者不必得認同張先生的觀察和分析,回憶錄的可貴在於流露當事人的真實感受,這一點作者沒有讓我們失望。」誠然,善矣。我希望每一位讀歷史書的人都有這樣的胸襟與認識。 成社長為《滄海拾筆》寫序時身體己經十分虛弱,寫完序後,她特地邀我去她父親的「成舍我紀念館」與她見面,想不到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竟是:「對不起,因為我的序耽誤了這本書的出版。」更想不到,幾個月後她就過世了。她過世以後,我才知道她那時已到了人生的最後,可想她是費了多大的心力來為《滄海拾筆》寫序。每想到這裏,我都會感動萬分,悲痛不已。幸虧這本書在成社長走後,受到了學者的重視,讀者的歡迎,相信成社長地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 我在父親過世以後,才開始著手整理他的自傳。因為父親工作的機密性,我對他的工作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所以我雖為女兒,也跟大家一樣,是本書的讀者。我不懂政治,但喜愛歷史,我看這本書上的故事,就好像在看一部歷史連續劇,一點也不覺得枯燥無味,許多朋友告訴我,他們和我一樣,也都是「一氣呵成」,把書看完的。 絢爛總會歸於平淡,驚濤也會歸於寧靜。民初那段風雲際會「時代考驗青年、青年創造時代」的大時代,多少英雄人物,曾經在舞台上叱吒風雲,紅極一時,現在都一一偃旗息鼓,退下了歷史的舞台。正是羅貫中在《三國演義》書中所引的序詩:「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楊慎《臨江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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