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2003年的文章原收在我的個人blog，只給極少數人看的。  祝佳節愉快！                                                                                                  

無意與普世主流價值對抗，只是稍稍揭露生命的無奈底蘊。也祝福天下有子萬事足的父母，我們绝對了解您們的幸福快樂：） 

﹝怪圈-給無子族﹞


要抗拒人的生物角色, 直如反地心引力。芸芸眾生遂服膺本能，從出生， 成長，尋偶，覓巢， 交配，生子， 老病，死亡，循此既定軌道，再回到那個既生且滅的原點， 完成一個圓。 這個過程的意義究竟 為何？生命的定義， 至今仍未有活人參透。


想要甩離這個循環？傳說中，釋迦牟尼做到了。 爲達此涅盤， 就花了佛陀五百多次死生輪迴所累積的能量，這實在是令凡人喪氣的數據。 吞炭上吊跳樓跳水 ，瞬間解決，需要勇氣。聽說, 自殺的人會在幽冥中，永遠地重複經歷死前那恐怖的一刻 ，頗嚇人的，不如賴活著吧 ；遁入空門，從此青燈木魚，了此漫長餘生， 也需要極大的毅力。 大多數的人在這個不知所以的怪圈內， 只能含辛茹苦，忍氣吞聲地企圖活得元氣些了。爲了令這怪圈看起來像是個「幸福的」的圓。 人類於是集體創建起各式各樣的文化規範，制定行為準則，在這之上，更有各式的神明，應允以天堂，信眾只要好好地服從某些教條， 生命就不會有終點，永生可期。


除了神的加持，也給自己打打氣吧。偏執地獻身某些教條理想 是條路; 去追求俗眾約定設計的身分地位，從也同是惶惑不堪的其他人所投射的忌恨眼光中， 來自我定位， 也是個方法; 最值得安慰及頌揚的， 莫過於是犧牲自我，無怨無悔地生養後代了。 這種看似生生不息的樣貌， 延續著自己的生命基因， 被認為是生為智靈生物最無可取代的神聖使命，那是爲宇宙繼起之生命， 開萬世太平啊，這尤其是女人的天職。 雖然，其他的虫魚鳥獸，也獲造物者賦予同樣地天命， 但，只有人能將此天賦說得頭頭是道，不僅將之倫理道德崇高化，並且 制定實際稅法以懲治那些無後之人。


由親情衍生的三綱五常，不僅有利統治者操控，在很多時候，的確也有助堅定眾人的步伐，在邁向那可預知的終點前，儘可能地減少迷途的機率。如果有太多人心生疑惑，逸出既定的軌道， 如釋迦， 如耶穌，那誰來當兵保家衛國？當政府失職時，誰來負責高齡化的 社會？就此， 榮耀母親節， 一如慶賀耶誕 ，同是極度重要的社會公義與文明指標。

無後的人， 尤其是結了婚的女子，是要接受公評的， 二十一世紀了，古風仍在。 不孕症者是值得同情的，善心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都會替她著急， 口耳相傳，幫忙找偏方尋名醫，不孝有三， 無後爲大啊。 如果她是 志願性地選擇不生，那麼大家的心理反應就頗複雜了。表面上， 有修養的人， 會恭維此明智的決定，如果他們之間無利害糾葛的話。 萬一，她在某些時候，如經濟上，外貌上甚至精神上，可能會令另個她或他感到有些不足時，那麼對方蘊釀的不良情緒， 就難脫以下幾種了。 想像中選擇不生育的女人，可能是 ：


她根本不能生，卻假裝不要，其實痛苦的要死，可憐哪; 心腸較惡的可能會這麼想：她極有可能是個自私自利的享樂主義者，當所有的女人都須為這個世界有所 貢獻時， 憑什麼她就可以獨善其身，有違天職？ 母親節那天，活該沒人送康乃馨。 將來，她的枯骨會因沒交大樓管理費， 而在四年後，被里長伯命鎖匠打開門後，才被發現 ﹝取材自台灣社會新聞﹞。

如果她看起來真的得過心安理得，不憂不懼，且令人忌妒地逍遙又自在，那麼等著瞧吧，當她青春已逝，想生也生不出來時，就後悔莫及了… 她的男人會因沒子嗣而嫌棄她， 然後…孤老以終 。 沒有孩子的牽引， 大家都同意是很難維繫幸福婚姻的，因為有違家庭一詞的定義。 如果，她嫁了個很奇特的男人，他不要孩子的信念比她還堅決，而他又非常地愛她 ， 那麼這對如希臘神話裡頭免受生育 之苦 的眷侶，可能因此會遭其他神祇的妒忌，而遭不幸……


另一個最具震撼力，也同時是最具殺傷力的說法是: 沒當過母親的女人就不是完整的女人， 她的生命會是殘缺的，她是不美的。連通儒林語堂都作此想了，更何況是一般人？他說：「(著者)又曾見過美麗的姑娘，她們並不結婚，而過了30 歲，額角上早早浮起了皺紋， 她們永不達到女性美的第二階段， 即其姿容之榮繁輝發，有如盛秋森林，格外成熟，格外通達人情，格外輝煌燦爛，這種情況，在已婚的幸福婦人懷孕三月後，尤其是常見的….倒是大人物，像是女教育家，女優伶，她們倘做了母親，她們的人格當更偉大…」榮耀母職若過度 ，則是種刻意地貶抑不能生產的第二性了。 不論男女， 一個人的人格絕不會因有子嗣而自動提升，反倒是因心懷傳承之念， 大大加重了愛恨貪瞋癡， 小我地為子孫，結黨排除障礙﹝他人的子女﹞，而拖曳了性靈高度。這在政客名流巨賈身上，尤其顯見。


女人有子方得圓滿， 此論述在宗教家，政治家，文學家及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有效地動搖了許多意志不堅的無子族。 50 年代風起雲湧的女性自覺，逐漸退潮。 不奇怪， 在經濟下滑時，回家生孩子尤其成了選擇。「女優伶」 個個穿起了孕婦裝， 人手點綴一個香甜的小嬰兒， 強調社會公約的家庭價值外，順便訴求強化女性 特質—-既是情人，又是母親—-男人心目中的性感女神。這樣帶目的的低層次演出， 曝露彰顯的其實是人類的動物性，是對母愛的褻瀆，但引導潮流的女優伶成功地佔據媒體版面，看在不孕人士的眼裡，想必是種刺激與痛苦的煎熬吧 ？ 那應是種被社會孤立的感覺，這尤其是單身但已過生育期的名流所無法忍受的。 追求的不就是出人頭地的認可嗎？ 到頭來竟是敗在這幾乎是每個女人都會做的事！ 於是乎，求助試管， 亦成流行了。


沒有孩子的女人，不會懂得真正的愛，是另種迷思。 沒有子嗣的她， 因欠缺養兒育女經驗， 也有可能 會被視為腦殘。 「 這是沒有孩子的人永遠不會懂得的」經驗談，常是做母親者的口調。其實， 會愛別人的孩子，並將之視如己出的，通常正是那些無子之人。這種高超的愛更親和天地萬物，和諧自然，但卻很遺憾地不合「人性」本質。


文明進化的好處， 是 社會逐漸接受女性擁有自己身體的自主權，並了解某些人天生並不適合演出母親的角色。

這類的女性 , 除了本 心 容易自給自足外的特質外， 她們實在是想太多了。誰能保證一個性閒散的女子， 不會脫胎換骨地變成那種精神奕奕好勝的母親，以愛為名， 鞭策丈夫子女，求取功名利祿， 出人頭地？ 為了孩子的將來， 有許多人正不擇手段的攫取最大利益，爲了攀援更高的社會位階，正在 造就世界的不公不義， 甚至犧牲他人的孩子亦在所不惜。這種強化傳承的「偉大」父母之愛， 應是佛家所警示的業障輪迴裡頭最惡的了。 以聖賢書認可 的道德標準，所養育出的孩子，在濁世會不會淪為無立足之地的反社會份子？那些可以無災無難到公卿的孩子，很少不是既愚且魯的奸巧俗物， 他們通常活得生氣十足， 而靈秀的孩子卻註定在此怪圈活受罪了。

「 人在不經自己同意或意志的情況下給拋進了這個世界， 又不經自己同意或意願給拋離了這個世界。就這點而言，他跟動物， 植物或無機物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是， 由於天賦的理性與想像， 他無法以這被動，消極的生物角色爲滿足， 無法 以擲骰子似地來決定自己的命運爲滿足。他受到一種驅策力， 要做個『創造者』來超越他生存的偶然性與被動性。」 說這大話的是德國的心理學家佛洛姆( Frich Fromm)，身為男性的他沒有所謂的生理時鐘限制問題，隨時可以選擇完成其生物本能或超越其生存的被動性， 安心地來扮演那個創造者的角色。而女人在滴答作響的生理時鐘前， 難免猶豫。 聽說現在的醫學科技，已可延長女性生育年限， 幾同於男性， 甚至已可無性生殖……生育的傳統定義，已瀕顛覆。


然而多少不孕的婦女， 猶仍受困此傳承「天命」，痛苦不已。相信你也認識或聽說過那麼個「不幸的」女人，因生不出孩子， 飽受夫家譏諷。她散盡積蓄求醫， 為求子吃盡苦頭， 甚至因此被迫離異， 或容許丈夫外遇…..悲情不分古今中外，仍在上演。我就認識一個母親為其受盡苦頭的不孕女兒煩憂不已， 她不解地看著我說：「怎麼會生的不想生， 想生的卻拼了命也生不出來？」的確， 人生很不公平。旁人再多的安慰也無濟於事。對於人力不能改變的命定之事， 能扭轉的只有自己的心態與意志了。轉念想想，你的不孕不生，其實是上帝的福賜，無需受生養子女之苦，悖逆之怒，離別之痛。


至於另一個頗具誘惑力的說法是，有了孩子，可以增添樂趣，羅曼蒂克地陪孩子成長，以孩子新鮮的眼 重新體會這美好的人世。 請恕直言，有這種心思的父母，是很難得到長久的喜悅了。他們似乎已忘了自己還是兒童時也曾有過的種種悲傷。 童顏童語的可愛時光何其短暫， 當孩子長大後， 是否就 會失去了自發快樂的能力， 忘了如何用自己的眼來看這有趣的世界？無子族，把自己當自己的孩子般來愛吧! 青春之活泉在心裡，你就永遠不會老，不會有空巢的憂鬱，當然， 也就不會有傷腦筋的啃老問題了。


如果這些話仍解不了你的愁， 那麼讀讀聖經，會讓你好過些。這段經節， 夠怵目驚心的了。 馬太福音第十章34節：「 你們不要想， 我來是叫地上太平， 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 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裡的人。」上帝很誠實地道出了為什麼家家都會有本難念的經。


再不然，去書店翻翻楊絳女士的「我們仨」吧。我必須不時地仰頭深呼吸，把盈眶的淚給逼回去。獨活的老人回憶先她而去的丈夫錢鍾書與女兒圓圓的生活點滴， 語調越是平淡， 越是讓我止不住淚。那句 「我們仨走散了」， 讓我放下了書。一切都成空,，太沉重。這本書不適合我的旅程。

（寫於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