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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20 23:57:36瀏覽1790|回應0|推薦2 | |
「迢迢長照路」系列報導三 人口老化後的長期照護政策,是台灣再也不能等的重大課題。家裡有個人倒下,照顧重擔常拖垮整個家庭;當國家袖手,人民只能痛苦承擔。 長期以來,台灣的長期照護工作高度依賴外勞,與先進國家的制度設計背道而馳,未來行政院推動的長照保險,如何兼顧外勞的服務品質,又培植本土照護人力,將是成敗關鍵。 廉價 無休… 十多萬家庭 靠外勞盡孝道 【本報記者程嘉文、張耀懋、梁玉芳】 不論是台灣頭的台北大安森林公園,還是台灣尾的屏東中山公園,或是哪個鄉鎮不知名的小公園裡,天氣好的日子,總會出現這樣的場景:來自印尼、越南的女孩家,推著插著鼻胃管、半閉著眼的台灣阿公、阿嬤,在樹蔭下、花叢旁排排坐。 女孩用家鄉話聊著,交換剛看完的小說,傳簡訊給今天缺席的同鄉;病著的老人多半沈默。她們是老人家屬請來的「外籍看護」,跨海成為台灣約十六萬七千個家庭失能老人的照顧者;再精確點說,她們是台灣人「孝道外包」的代理者。 長照保險制度 是否排「外」 在日復一日的看護工作中,這數十分鐘的小憩,是女孩們壓力的出口。 這正是台灣喊了廿年要發展「長期照顧體系」後的現況,「俗擱大碗、便宜又好用」的外勞大軍,支撐起長期照顧的主力;長照保險如何處理外勞、如何兼顧服務又培植本土照護人力,更是未來長照保險成敗的關鍵。 外勞決定社福 政策畸形 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副教授王增勇指出,因為缺乏足夠的長照支持系統,人民一直被迫在市場上尋找廉價、可負擔的家庭照顧服務,包括早期的未立案安養中心,及現在的外籍監護工,都是人民最常購買的「照顧替代服務商品」。 長照體系發育不良,自從一九九二年政府開放外勞,市場愈來愈大,終至今日台灣倚賴外勞的長照畸形;「更衍生國家照顧政策『表面由社會福利行政制定,實質則由外勞政策決定』的矛盾現象」,王增勇如此形容。 印尼Amy來了 全家解脫 陳榮福廿五歲那年,開刀矯治小兒麻痺帶來的嚴重脊椎側彎,卻因術後感染導致肺功能大損,從此隨時都要含著氧氣管。過去廿多年靠母親照顧,但母親日漸老邁,四年前看護Amy來到陳家,全家人才由照護困境中解脫。 陳榮福和Amy的感情很好,「等於我多了一個女兒,我媽多了一個孫女」。他常和Amy結伴爭取身障者權利的活動,也一起參加印尼姊妹聯誼、甚至去PUB喝酒,「她陪我出去玩,或是我陪她出去玩」。 魏國明服兵役時受傷癱瘓,終生只能坐在輪椅上。他也鼓勵印尼看護Irene多和同鄉交朋友,魏國明說:「真的要學壞,不讓她出門也會學壞。」 不適用勞基法 沒得「喘息」 Amy與Irene只是國內十八萬名家事外勞中的兩個例子:她們來台替十幾萬個家庭承擔照顧重責,但是至今她們不適用勞基法,雇主也不能享用「喘息服務」,她們在台灣的每一天幾乎都必須工作。 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秘書長顧玉玲指出,國內民眾大量聘請外勞擔任看護,其實也是不得已,「本國勞工當然在語言溝通等方面比較方便,工作表現一定更好;問題是一個外勞每月都要兩萬元以上的開銷,很多重症病患家庭已經付得很辛苦,本國看護的薪水是兩三倍,有幾個家庭請得起?」 顧玉玲強調,不少老人或身心障礙人士是獨居狀態,靠外勞才能讓他們繼續活下去。即使是有家人同住的家庭,外勞也大量分攤了家人在體力和情緒上的負擔。 社福外勞互斥 為難雇主 目前國內長照十年的發展計畫中,若聘了外籍看護,本國的居服員等長照人力會立即退出,等於是政府的福利與外勞服務互斥。 顧玉玲批評此舉根本是「逼雇主對外勞不人道」:很多雇主對外勞不能放假其實也不忍心,但是迫於現實也沒辦法,比如說,要定時抽痰的老人,若無替手,外勞等於是臥床者的生命依靠。 顧玉玲質疑:「現在的喘息服務,政府都強調資源不足,所以不能讓外勞放假;那麼過幾年就要推動全面長照保險,規模比喘息服務大太多,政府真的已經準備好了,還是又拿外勞當補充品?」 至於未來長照保險該不該排除外勞?顧玉玲表示,外勞人權團體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人權團體關心的是,外勞得到的待遇是不是符合人道? 政府統一雇用 輸出勞力 「最好不管本勞、外勞,都由政府雇用、再輸送服務給人民。」顧玉玲說。王增勇也贊成,長照服務的提供,不應分膚色與國籍。 長期照護規劃小組成員暨亞洲大學副校長楊志良說,台灣既然已有高達十餘萬的外籍看護工,新制度不可能將他們排除在外或漠視聘外勞的家庭,未來長照保險當然應將外勞納入保險體系。 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教授李玉春說,現在談外勞要如何納入長照保險還太早,長照規模、費率等都未定案;不過,長照保險包括現金與實務給付,就可以現金補助的方式,貼補聘外勞的家庭。 【2009-05-31/聯合報/A3版/迢迢長照路系列報導】 一周五天 一天兩小時 【本報記者梁玉芳】 他要大家稱他「令狐沖」就好,即使他從廿五歲那年車禍後,就癱瘓了;別提要像金庸小說裡的令狐沖高來高去、笑傲江湖,他連挪動自己、接聽電話都得靠別人。今年是他癱後紀元第廿九年。 在為外勞爭取權益的場合,常有令狐沖坐在電動車上的斯文身影,他為他的外籍看護發言。「我們脊髓損傷傷友是弱勢,外勞也是弱勢;我們是命運共同體啊。」 近卅年的癱瘓生涯裡,令狐沖歷經多種照顧形式:母親的家庭照顧、安養院的機構照顧、居服員的居家照顧,還有外勞。 在他倒下的前廿年,是母親每天幫他盥洗、餵食,每三個小時翻身、按摩;再抱著他搬到電動車上,讓他出門探索這個世界。但母親終於也老了,病了,需要別人照顧了。政府開放外籍看護工,來自越南的「阿草」成了救星,照顧一老一殘,那是令狐沖最懷念的時光。 因為有了阿草,令狐沖才覺得「恢復作為一個人,有尊嚴的生活」,再也不用低聲下氣拜託親友來照看;他可以每兩天洗一次澡,維持清爽,作為障礙者,他早發展出「自律」:兩天才大解一次,讓照顧者能一次為他清理。 過去,政府提供的「居家照護」,每周五天、每次只有兩小時,時數少到讓他提心吊膽,「尿袋就快滿了,可是居家服務員下午才會來,只好憋著不敢喝水」,這樣的噩夢如今還是會出現。 母親過世後,令狐沖曾經住過安養院。他說,殘障者和老人的需求很不一樣,安養院的多是失智、失憶、自言自語或不言不語的老人,夜裡常有尖叫。「住久了,我也死氣沈沈。」人活著,不只是吃喝拉撒而已。 政府在他漫長的癱瘓歲月裡,除了重殘津貼外,給的福利就是「居家服務」,但是每天只有兩小時,兩小時裡,居服員只能幫他洗澡、如廁、餵食一餐,但晚餐呢?家事呢?晚上誰為他翻身?褥瘡怎麼辦?這些需求,居服員愛莫能助,付不起全天候本勞的失能者,也不得不尋求外勞的照顧了。 對於歷任貼身照護作息的外勞,令狐沖是滿心感激的,他以平等相待;當阿草期滿回國,還常傳簡訊為令狐沖打氣,阿草用中文寫著:高興點,身體的苦就夠苦了,別再增加心裡的苦。最近她生寶寶了,用電腦視訊秀給令狐沖看。 「脊損者最依賴外勞,對我們來說,居家服務和外勞都很重要啊。」但是,政府的設計是:外勞和居家服務只得二選一。令狐沖嘆氣:「為什麼申請了外勞,政府就認定她們是鐵打的,不用休假、不用喘息服務?」他期待,長照險能讓被照顧者得到應有的照顧,給照顧提供者更多的工作尊嚴。 【2009-05-31/聯合報/A3版/迢迢長照路系列報導】 本土量能夠不夠 【本報記者張耀懋、鄭朝陽、梁玉芳】 日本第卅六屆的國際輔具展上,各式高科技福祉車、協助照護機器人吸引十多萬人參觀,期待科技終能讓老者、殘者自立,恢復人的尊嚴。參觀後的台灣社福工作者自嘲:「台灣最厲害,都不用這些,我們有個萬能輔具,叫做『外勞』。」 老人福利聯盟吳玉琴感嘆,便宜又好用的外勞讓政府怠惰,讓人民不再要求,「外勞取代了所有的福利服務」;但長期照護保險就要開辦,「服務量能不足、繳了保費卻買不到服務」成了最高聲的質疑,總不能長照保險也靠「萬能輔具」吧? 台大社工系教授林萬億反對長照保險將雇用外勞納入給付。他反問:先撇開照護品質不談,不是說國內失業率節節高嗎?政府不思考如何培植本土照護大軍,政策間接排擠本國勞工、引進外勞,「不是跟本國勞工作對嗎?」 前台大衛生政策與管理研究所所長吳淑瓊說,研究發現,外勞照護的老人,就醫率遠高於一般老人,到底是外勞更細心,一有病就就醫?還是因為各種隔閡,導致老人須常就醫?原因尚待細究,不過,這個結果是推動長期照護時需正視的問題。 對外勞可能納入長照保險給付,林萬億十分不解,「健保體系中,密醫可以申請給付嗎?」他抨擊,台灣的居家服務員都是經一定訓練認證,才可接案,請領給付;為何未經本國一定訓練程序的外籍看護工卻可以請領現金補貼呢? 【2009-05-31/聯合報/A3版/迢迢長照路系列報導】 生活取代照顧 【本報記者梁玉芳】 十六名失智老人家組成的家庭,會是什麼樣子?「你我的家是什麼樣子,它就是那個樣子。」老人福利聯盟秘書長吳玉琴如此形容台灣第一個老人「團體家屋」。這是在安養機構、雇用外勞之外,失智老人更多元的照護選擇。 在台北士林一處靜謐巷弄裡,兩百坪的庭園和一百坪的平房住家,是十六名老人的新家。午後微風裡,老人家種菜、散步、晾衣服或是掐著晚上要吃的豆芽菜,各做各的。這裡沒有非照表操課不可的「行程表」;更不會時間到了,老人家集體餵食或推到浴室裡,一字排開沖澡。 「集體家屋的概念是用『生活』代替『照顧』,讓老人活得像自己。」規劃家屋的士林老人服務中心主任簡月娥說。 屋後的泳池填平成了菜圃,顧媽媽剛種了川七;女兒女婿來探望,顧媽媽展示衣櫃裡的皮卡丘,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心智回到童年。灰白頭髮夾得整整齊齊的高奶奶,拉著人說著家鄉話,意思是:「你是我兒子嗎?」她的記憶早已混亂,不認得家人,也不記得剛起床的房間位置。 簡月娥說,失智老人常做出不可思議的事,啃香皂、忘了怎麼如廁,異常情緒也耗去家人心力,所以失智症過程像是磨人的「漫長告別」;「家人是潛在的病人,陪著生病老人飽受折磨」。 胡奶奶發病之後,除了三名兒女之外再也不認其他親人,連媳婦、女婿、孫子都當外人,她的記憶回到初當母親的時空,堅持家裡不能有「外人」,鬧得天下大亂。兒女只好為母親單獨租了套房,三人輪流到套房陪媽媽睡。三個家庭精疲力竭,直到胡奶奶入住集體家屋。 簡月娥說,失智老人的家屬需要喘息;老人對熟悉的家人會任性、耍賴,但到集體家屋,有了社交關係,也較能控制情緒,能逐漸修補和家人的關係。 失智老人有奇妙的友誼。「他們記不住彼此的名字,卻記得誰對我好。」簡月娥舉例,失語的林阿嬤不會說國語,但她對外省婆婆洪奶奶特別好,「常拉著洪奶奶坐一起」,其實兩人並不能交談,「老人在乎的,是那種被需要被喜歡的感覺」。 「人老了,體力、認知退化了,但是尊嚴還在。機構的集體管理、外勞語言不通,對失智老人家是照顧不來的。」吳玉琴說,台灣對中風等「失能」照顧已發展成熟,但對行動自如卻認知混亂的「失智」,照顧系統還在摸索本土經驗。 起源於瑞典、盛行於日本的「團體家屋」是個新起點。老盟計畫發展更多「團體家屋」,以及像是「托老所」的「日托中心」,或是可臨時住宿數天的「老人臨時家庭」,以滿足多元需求;未來的長照保險應提供更多類型的照顧服務,可別讓人民「繳了保費,什麼都吃不到」呀。 【2009-05-31/聯合報/A3版/迢迢長照路系列報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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