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運小故事 – 悠遊之蝶

困囚於車廂，凝滯了時光，

添綴色彩而恣意晃蕩，飄忽漫飛的小小翅膀。

悠遊塵世間，雨落隨花殤，

孤芳自縛生羽化能量，翩然替迷途心靈解放。

異色蝴蝶恣意飛舞在捷運許多站點，人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區區昆蟲在龐大捷運迷宮裡微不足道，蝶影芳蹤在世人眼中近乎虛幻飄渺。

捷運是城市交通繁忙之處，人潮熙來攘往，大家各忙各的，有些人注意到這事，但多數人覺得，蝴蝶這般小事不值得多加探討，畢竟每日壓在身上的資訊太多，電子郵件、新聞、短訊、短影音……看都看不完了，搭乘捷運時，專心看著自己手機的小螢幕或許才是正途。況且，大剌剌在捷運上翩翩起舞，無視他人的乘客屬於不正常，無心多看一眼也可能惹上麻煩。

幽暗的隧道長廊、密閉的狹窄車廂、捷運疾行時發出的規律軌道聲響、到站停車所引動的身體慣性搖晃，搭捷運就是這感受一站又一站重複，不看著手機紓心，自行排遣這一段被囚禁的時光，確實也很無聊。

傍晚時分，捷運車廂內，一位生態研究所的老教授正專心看著自己的手機，好巧不巧，一隻異色蝴蝶晃蕩飛來，不偏不倚，停在老教授的手機上歇息。

老教授不曾看過這樣的異色蝴蝶，拿手機拍照之後，連線至全球蝴蝶圖鑑資料庫進行比對，結果顯示，資料庫中沒有吻合的蝴蝶樣本！

老教授不敢置信：「這表示……這蝴蝶是人類未曾發現的新品種！」日常搭捷運居然有機會遇上這麼好的事？

老教授趕緊拿出取樣的透明盒，將這異色蝴蝶小心收納，打算製成蝴蝶標本，再好好研究。豈料捷運到站，才踏出車廂，又看到一隻類似的異色蝴蝶晃蕩月台，老教授當下判斷，這種異色蝴蝶已在捷運迷宮大站這附近大量繁殖了。

研究自然生態一輩子，老教授未曾發現過新品種的生物，眼前機會難得，怎麼能不好好把握，將這新生物的源頭查個清楚呢？

於是先等候月台上的人潮散去，老教授拿出特殊的手電筒照映，試圖看出空氣中飄逸殘存的鱗粉蝶光，沿途追尋異色蝴蝶在幾分鐘之前的飛行軌跡。

循著隱晦不明的飄忽蝶蹤，這位老教授在捷運迷宮大站晃蕩了一大圈，甚至冒險爬過不是路的障礙，終於來到地下街轉角的鮮花店。

一眼望去，竟有五六隻以上的異色蝴蝶停在店內的鮮花上，蝶翼緩緩一開一合，靜美安然吸吮著花蕊的蜜汁。

追到這處，老教授極為納悶：「哦？這種地方為何會是異色蝴蝶繁殖的源頭？」

走入這鮮花店，試探性左右察看，老教授還故意選購一束鮮花，結帳時假裝無心問起：「咦？老闆小姐，你們這花店裡好多的蝴蝶，這蝴蝶是跟著花進來的嗎？你們的鮮花又是從哪裡進貨的呢？」

櫃台後方是一位熟齡女子，臉上尷尬一笑，被稱作「老闆小姐」實在有些奇怪，這樣的稱呼到底是老還是年輕呢？

老闆小姐客氣回答：「不是，我們花店裡本來沒有蝴蝶，是一位女大學生從捷運車廂上抓過來的，正好一公一母。蝴蝶來了之後，花店的生意就突然變好了，這兩隻蝴蝶養在店裡，後來在花葉上產卵，我們感念有了蝴蝶才有生意，所以利用剩餘的花葉把孵化的毛毛蟲養大，養著養著，有部分毛毛蟲逐一化成蝶蛹，最近開始破蛹飛出，蝴蝶越飛越多，我們花店的生意又更好了。」

找到蝴蝶繁殖的出處，不過這線索又回到捷運車廂上。老教授抱著一束花回家，把花丟給忙著煮飯的老婆，轉頭把自己關入書房，急著想法子再找其他線索。

這異色蝴蝶究竟從何而來？因何存在？

人類在城市中建構捷運系統，就如螻蟻般建構蟻窩的層層通道，逐年挖出好幾層的捷運地洞迷宮，弄出有如巨大蚯蚓般的捷運列車，在捷運地洞長廊往來穿梭，如此行為已然大幅改變原本的自然生態，甚至創造出特殊的捷運生態。

而如此的人造環境中，是否會變異出奇特的異色蝴蝶？

人類改變生態而出現新品種生物的論文不少，老教授研究了整個晚上，直至清晨曙光透窗，朝陽照耀桌面，才驚覺桌上那取樣的透明盒內，異色蝴蝶不動了。

想起自己明明買了鮮花回家，卻沒好好利用，一整夜悄悄流逝，老教授什麼線索都沒研究出來，先把一隻新品種的異色蝴蝶餓死了。

這異色蝴蝶究竟從何而來？因何存在？誰能知曉？

看著死蝴蝶，老教授改以蝶翼圖像搜尋，在網路上查到一篇中學生的物理報告。

原來，之前已有一位中學生在捷運車廂上發現這種蝴蝶，並完成觀察報告。

但學生畢竟是學生，著眼於所學所知，僅專注於觀察蝴蝶在車廂內的物理慣性，卻忽略了未學未知，這異色蝴蝶是人造捷運生態所孕生的新品種！中學生花時間觀察這蝴蝶飛舞，並拍照完成文圖並茂的物理作業報告，卻絲毫沒發現這一點。

中學生的物理報告最後附註，在捷運紅線上觀察時，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學生曾經如此表示：「這蝴蝶應該就是我們在捷運上養大的那一隻毛毛蟲……上週被我們放飛在學校花圃之後，又從學校飛回來了。」

標注研究過程的細節與出處至為重要，這位中學生做了很棒的示範。老教授依此線索，激動地跑去捷運紅線查訪了一段時間，確實有部分乘客知曉蝴蝶與毛蟲的事情，不過一直找不到這群餵食毛毛蟲的小朋友。

面對一位自稱是學校老師的白頭髮老先生，小學生當然存有戒心。

當初發現這毛毛蟲的小朋友全約定好了，打死都不能承認這件事，有位白頭髮的學校老師竟然一路追查到捷運車廂上！還從第一節車廂問到最後一節車廂！

誰知道這老師查完之後會不會有什麼處罰？捷運上明明規定禁止飲食，明知故犯的餵食者會不會有連帶責任呢？老教授查案讓這群小學生緊張了好一陣子。

異色蝴蝶之起源，毛蟲的線索就這麼斷了，斷在小學生與老教授認知上之差異。

捷運紅線上的查訪讓人灰心，老教授只好專注於研究這異色蝴蝶如何形成。

蝴蝶的翅膀表面布滿無數的鱗片，鱗片表層之微結構可以使入射光線產生反射、干涉、漫射、繞射之光學效應，讓特定波長光線保留下來，因而在蝶翼表面顯現出特定的絢麗色彩。異色蝴蝶必定受到捷運某因素影響才呈現這樣的色彩。

異色蝴蝶之研究將會持續下去，但如論如何，該及時告知世人這樣的新發現。

十月十日十點十分，選了這好時辰，特地在捷運迷宮大站辦了新品種異色蝴蝶的發表會，老教授興奮揭開紅色布幕，偌大的異色蝴蝶展示看板現於世人眼前。

老教授親自命名新品種異色蝴蝶為「悠遊之蝶」，哇啦哇啦一番激情說明，台上燈光閃閃耀人，台下掌聲寥寥無幾，反應漠然。

在捷運發現了新品種悠遊之蝶，卻沒有多少人關注這事，老教授覺得奇怪。

適逢假日，人們忙著玩樂吃喝，不然就在家補眠。聽說捷運出現新品種的蝴蝶，經過捷運站大廳發表會前的路人如此反應：「哦？是嗎？就這樣？」

「不過就是蝴蝶，大概就隨蝴蝶去飛囉。」

「這樣的蝴蝶，與捷運何干？有什麼功能？」

悠遊之蝶發表會很快結束了，台上的聚光燈暗去，偌大的異色蝴蝶展示看板驟然遭清潔人員對折撕爛，硬生生塞入垃圾推車！

老教授面如死灰，心若遊魂，在捷運地下街迷途亂走，茫茫不知何往，最後蹣跚繞回捷運入口的閘門，或許心仍恍惚，一時掏不出口袋內的捷運感應卡。

從口袋胡亂翻出悠遊之蝶標本，老教授望著蝶翼上炫目鮮明的四色，胡亂猜想：「這異色蝴蝶的色彩分布與捷運感應卡片相同，會不會也有相同功能？」調皮地捏著悠遊之蝶的標本姑且一試。

不料「嗶」的一聲，居然刷過了！

這事如何能信？老教授隨著人潮，進到捷運車廂，扶著椅子怔怔坐下，列車快捷駛過不知多少站，腦袋中依然渾渾不解。

在人造的捷運生態之中演化而生，小小的蝴蝶外在變異出融入捷運之翼色，內在也適應出「任翼」進出捷運出入口之機制？生物真有這般悠遊人間之適應性？

新品種「悠遊之蝶」發表後才發現如此神奇之事，難不成要再開一次發表會？

內心躊躇未決，捷運列車已經到站，老教授走出車廂，跟著人流，經過手扶梯，順手拿起悠遊之蝶，又「嗶」的一聲感應出站，忍笑之餘，眼角瞥見，出口閘門螢幕上顯示的餘額似是蝶翼雙展的無限之符！

走出捷運站，心情如蝶展翅，步履飄然有風，老教授激奮難掩，乾脆走回站內，再測試刷「悠遊之蝶」到其他站，坐在捷運車廂椅上，心中百轉千迴：「究竟該如何讓全世界都知曉悠遊之蝶這樣神奇的秘密？」

捷運快捷如風，不一會兒升到高架路段，窗外白雲悠悠，遠方青山翠綠。

老教授望見此景，心中感動，轉念想了想，這秘密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寧願讓悠遊之蝶自在悠遊，莫因幾塊錢之利益反而遭人類捕捉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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