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盤子〈小櫻玉食〉

「這麼做可能會被大人罵，不過舔盤子的行為是絕對允許的。」這一句小櫻寫在自己幼時私藏的筆記中某頁角落，沒別人看過。
想像自己是一隻乖巧的貓咪，用完食物之後將盤子舔得一乾二淨，天經地義。

如果讓舌頭去深入比較，瓷盤舔起來的品味無瑕感最佳，玻璃盤也不錯。
金屬盤舔起來略有鐵味，木盤舔起來感覺不夠滑順，塑膠盤子則最好不要去舔，就怕舔出什麼傷身的塑膠成分，不過忍不住時，舔一舔應該也不大礙事。

上大學之後，小櫻又在自己私藏的筆記本提到：「顧及他人觀感，不是自己家的盤子就別舔了。忍都忍不住、無論如何都想舔的話，像一隻貓咪般，偷偷地躲在桌子底下舔吧！」
由此看出，從小到大，小櫻一直養著這習慣，而且總在心中掙扎，舔盤子萬一讓大人發現了，會不會被看不起、罵不對、講不聽……甚而老去牽扯無辜的貓咪，就是希望能在天地之間合理化這行為。

「舔盤子是對盤中美味真心致敬，已至毫無保留之極致表現。」
這一句小櫻還沒寫出來，卻經常徘徊在她的內心某處，深遠飄渺，抓不到輪廓，或許她覺得，自己無法用語言文字完整陳述如此迷濛的概念。

一般人難以認同，但若是餐廳主廚見到客人如此，或許會感動得落淚吧！

舔盤子這習慣讓小櫻充分地體認「玉食之心」，若食材皆如璧玉般珍貴，則沉澱在盤底的煨食湯汁可謂瓊漿玉液，怎麼能讓舌頭放過了？
然而，近日卻在某餐廳鬧出了個大事。

風和日麗的秋天午後，好朋友小桃找了小櫻到這家歐風料理店用餐聊天。

小櫻點的主餐是「白醬菇菇蝦義大利麵」，用了兩種菇的香味並融入蝦的鮮甜，
附湯的淺湯碗讓服務生早一步收走了，小櫻沒舔到，直覺可惜的衝動因此產生，竟如一叢星星之火，終將燎原。

兩女生聊到盡興，該走人了。趁著小桃去洗手間，旁桌客人都忙著用餐時，小櫻望向餐桌，真的真的按捺不住了，看看兩旁，低頭輕輕舔了一下，再看看兩旁，感覺沒人發現，於是又舔了一下，醬汁中蝦與菇的鮮美在相互爭寵，如浪滔滔，滋潤著舌上味蕾。

正當沉醉之時，有位大媽突然發聲：「妳這個客人怎麼這麼不衛生？他這個盤子不是讓妳這樣舔的！」

像一隻受驚嚇的小貓般，小櫻從椅上跳起，趕緊低聲道歉：「不好意思，我……一時忍不住，這醬汁真的太美味了！」
然而大媽沒肯放過小櫻，招手叫了服務生過來，嘴裡叨唸：「妳真是沒有教養！在這樣高級的餐廳做這種事！」

「在餐廳享受美味怎麼會沒教養？」這一句小櫻自己心裡暗暗想著，沒說出來，卻約略透在臉上了。
「哎呀！妳這個是什麼表情？」大媽查覺到了，開始高聲嚷嚷：「不肯認錯是嗎？在這樣高級的餐廳，怎麼會有妳這樣低級的客人？」
小櫻不明白這一句話，面無表情與那位大媽對看，空氣凝滯了幾秒，讓人不自覺反思，大媽她確實想了想，吼出狂暴怒聲：「什麼？難道低級的客人是我嗎？」坐在四周的客人聞聲轉過頭來。

服務生來到桌邊，一臉左右為難，勉強擠出這句：「小姐，妳們這桌都吃完了，那要不要先到櫃台結帳？」
「趕她們出去！沒有教養！低級……」大媽的怒吼聲伴在耳際。

小桃正從洗手間走回來，聽到一陣牢騷，看了看餐桌上那表面光亮的餐盤，歪頭驚呼：「妳舔盤子被人發現了？害我們要被人趕走？」小櫻點點頭，舔舔嘴角，整個人深陷於舌上美味漸漸消散的餘韻之中。
小桃趕緊拿起包包，拉著小櫻離開餐桌，細聲嘀咕：「妳太扯了，要舔盤子竟然沒揪我？」

小櫻不捨回望，餐桌上，餐盤邊邊還留有約莫十六分之一圓角面積的殘餘醬汁，來不及舔完呀！

「買單！麻煩快一點……」小桃慌慌站到櫃檯前，掩著自己的臉。

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往那櫃檯上的帳單用力一拍，急喊：「不用付錢了！」
小櫻與小桃都想：「完蛋了！店家連錢都不肯收，看來他們老闆真的生氣了。」

「我們就不收錢了！」伸手壓下帳單的是一位捲鬍子大肚男，他翩翩轉身，望向櫃檯人員，竟又交代著：「這一位小姐的餐盤內還留下一點點，沒有盡情用完，我不能收錢。」
還搞不清怎麼一回事，但店家既然不收錢，小桃便拉著小櫻，急往門外逃去。

那捲鬍子大肚男走到門外，拿下他頭頂上的廚師帽致敬，微微顫聲：「喜歡我們料理的話，歡迎兩位再來用餐，我們會安排完全不受旁人打擾的位置，讓您可以好好享用，直到最後一點一滴。」

小桃與小櫻兩人走得實在匆忙，慌亂腳步聲中，小櫻回頭瞧去，那位捲鬍大肚男端端正正站在店門口送客，眼眶紅潤微濕，看他的裝扮與風範，大概是這家餐廳的大廚吧！

小櫻淺淺一笑，微表謝意，內心所想只是遺憾。
下次再來用餐，享用再多再好，也絕對不會是剛剛那餐盤之中，十六分之一圓角未舔完的醬汁了。

小櫻玉食

56.2

• 一顆櫻桃餐
• 精緻櫻桃堡 〈小櫻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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