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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陳子昂之「愴然淚下」
2010/10/27 07:32:50瀏覽2300|回應0|推薦1

「愴然淚下」出自陳子昂〈登幽州台歌〉,要對這四個字表示意見,一者須先了解這〈登幽州台歌〉的氣韻、感情,二者須對照史實。

  首先看〈登幽州台歌〉的內容:

     前-不見-古人                  (語氣急促)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轉為舒緩、流暢)

                  獨-滄然-而-淚下 

這是採《楚辭》的句法,以古音為上聲的「者」和「下」押韻;前兩句以急促之語氣俯仰古今,氣韻高昂、雄渾,第三句放眼曠宇,語氣轉為清峻、舒緩,與天地同流,第四句繼續其悠然之氣韻,道出胸中之積壘,甚為蒼涼。全詩充滿著漢魏風骨,遙想作者在古燕昭王之招賢台上,如此興寄賦詩,雖蒼勁而不柔靡,聽來卻心弦顫然,倏然感得作者悲愴之情懷。

回顧史實,作者以一個放蕩不羈的年青人,突然省悟上進,經史百家罔不該覽,在自覺學成後,急急上京想一展抱負,先以百萬購得名琴引人注目,再以擲地扎琴震驚京師,乘機推銷其詩文,展現其能力,終被建安王武攸宜看中,聘任為內府書記,開始其仕宦之途,二十四歲點進士、進入武周朝廷後,便以就地營陵論(高宗陵)得則天皇帝注意,繼以〈周受命頌〉、《神鳳頌》等諂則天皇帝,進而並一再上書陳興國大計,可惜均未被採用,二十六歲時乃請束身塞上奮命賊庭,如此苦心經營,至三十六歲倏乎十餘年,卻一事無成,還曾被誣指為逆黨下獄;萬歲通天二年,適契丹來犯,攻陷營州,乃受武攸宜表薦,任幕府參謀,與武攸宜共赴戰場,卻屢次獻策不得採,甚至因與武攸宜爭議而被貶為軍曹。此詩即係於兵敗後、悒鬱之際,在幽州台所賦。之後以父老返鄉,卻受地方官之害下獄,死於獄中,年方四十二歲,可謂鬱鬱而終。

對照作者賦詩前十二年仕宦生涯之百折不回於仕進之途,正是中國「學而優則仕」的典型,他不但不斷上書議論民間疾苦、指摘新政、力陳興國大計,而且還自動請纓,上前線殺敵,結果則天皇帝可以用狄仁傑、可以用張柬之、姚崇、宋景、李嶠(名臣),甚至可以用索元禮、周興、來俊臣(酷吏)乃至張易之、張宗昌(嬖寵),卻不能重用作者,難怪作者會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之歎,尤觀作者仕進之急切,可以扎百萬名琴以引人注目、可以一反眾議、主張就地營陵、可以諂上、可以上書堅陳己見、不怕干犯眾怒,努力不可謂不足,胆識不可謂不大,可惜不擅人和,相扶持者,十餘年來始終只有武攸宜等非名臣之流,即乘勢而起的武家集團,有權勢卻沒有政治理想,不能引為同道,結果議事時總得不到後援,不能被重用,始終仕途不順,無怪乎他會如此無助而念天地之悠悠,如此孤單而獨滄然淚下;返鄉後,以十餘年之中央官資歷,竟然連地方官都無法應付,而遭其等誣害,可見作者是理論派而非實務派,屬能說、不能行之流,應知武周的朝廷是一個實事求是的朝廷,大周甫立,百廢待舉,用人甚為孔急,同時則天皇帝雖非君,卻也是一個唯才是用的實務派君王,作者數度被召見,始終不能用,事必有因,此為則天皇帝的判斷,吾人不可得而知之矣。如此,不能把握良機,又不能跟對集團,與同道相互提攜,互補短長,而蝺蝺獨行於仕途,要成功,難!

不諱言地,我同情陳子昂,因為仕進以求一展抱負是當時士人唯一的出路,就像今天的財富一樣,人人追求,尤其是周邊的股票族們,日思夜想,無時或忘,用力之深、之切,常至無所不用其極之境,至於失策、失敗而失意,乃至慨歎、抱怨,如陳子昂者,亦所在多有,或者程度較輕,我們每個人也多少有些類似的經驗。

或許,我們都感觸過陶淵明的逍遙,也感觸過蘇東坡的悠然,但,我們必須知道,這些逍遙與悠然大抵都是自身仕途不順的調適或警悟於前人經驗之避世,就像我們中有些終於懂得如何安貧一樣,差別只在陳子昂調適或警悟得太慢,太遲,不懂得「得勢時信儒,不得志時從道」而適時抽身,而且致仕後又很快地冤死獄中、時不我予而已,否則以他的才情,賦閒稍時,可能也會是另外一個陶淵明或蘇東坡矣。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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