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

放假時的好處是沒人管得動你。

營區大老板說，只要我不亂跑，他可以容許我在營區裡亂逛。可是我像那種人嗎？

該做的事我還是會做的。而什麼叫該做的事，就是「發呆」。

扣除交誼廳裡的冷氣，另外一個涼快的所在就是大榕樹底下。據說營區裡的這顆大榕樹已經有半個世紀那麼久了。亭亭華蓋，茂盛的枝葉像一柄大傘，張出的樹蔭足足可以讓十多人躲在底下納涼。

涼風徐徐，圓圓的榕葉篩下的影子也都帶著圓滾滾的線條。

連集場那裡，閻王班長大清早找來了三名道士搖鈴作法。看樣子昨天晚上的事真把班長嚇壞了，平時誇口無神論的人這下也採寧可信其有的心態。他從軍五載來，八成是第一回請道士來做法吧。

瞧他苦著一張臉，跟平時活像夜叉似的表情差了十萬八千里。

「喂，你叫我來這裡幹嘛？」她從榕樹上飄下來，老大不高興地叉著腰瞪我。

「妳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嗎？」我還是不死心地問她。「妳知不知道妳在人間留太久，錯過了投胎的時間，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很可憐的。」

她眼裡閃過一絲驚慌，不過馬上又嘴硬地回我一句：「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你這個人好囉嗦！」

我挑高眉看著她，「妳想騙我還早得很。說實話我就願意幫妳。」

她以為剛剛那一下子驚訝失措的表情能瞞得了我。太天真了。

「天道的運行都有一定規律。妳和我都不能壞了這規矩。陰陽二隔，人鬼殊途。這是一個不能被打破的遊戲規則，不然的話，陰陽亂了，這個世界也會崩壞。妳明白這個嚴重性嗎？」

她用力別過臉去。

「還有，如果妳留戀人世太久，萬一被不好的氣跟磁場困住，受到影響，忘了本來的面貌，妳會變成一個惡鬼，到時候我也救不了妳。妳知不知道。我是為了妳好才告訴妳這些。不然就是妳的氣，能量會減少，最後就像霧氣一樣消失了……妳認為這樣好嗎？」

我苦口婆心地勸她，誰知這頑固的女人居然把耳朵摀住。

「不聽，不聽，狗兒唸經。不聽，不聽，狗兒唸經……」

我突然間覺得體力歸零，撇撇嘴後靠在榕樹樹幹上伸伸懶腰。

那女人則咬著嘴唇飄在旁邊，賭氣不肯看我。

「妳到底在留戀什麼？有什麼事是不能完全放手的嗎？」我小聲地問她。

「我只記得……」她雙手撐著下巴，眼神呈發呆狀眼神呈發呆狀，模模糊糊地看著前方。

「一個太陽光很強的下午，在海邊。透明的，淡綠色的海浪輕輕地拍著石頭岸，淹沒在水面下的鵝卵石有二個巴掌那麼大，被太陽晒得溫溫的。海的那一邊，一座弓著背，畫了無數個弧的橋伸向海水中的小島，橋底下畫了好幾個半圓形的橋孔，波浪在孔洞中搖來搖去。陽光強烈得教人眼前晃漾成白色的光影，不仔細看就看不清楚。海水打在手上暖暖的，他的臉上漾著燦爛的笑容，坐在水底的卵石上，淡綠色的潮水漫到他的腰部，腰部以下的衣服全溼透。他笑著，手拍擊出水花潑到旁人身上，我也潑了他一身水……」

我用手指頭摳摳臉頰，「那個『他』指小陳對吧。」不然還會有誰？我在問什麼蠢問題啊。

她淡淡地笑了笑，表情有點憂鬱，和上回嘲笑我時完全不一樣。

不過，既然有了線索，那就簡單了。我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不過，女生心情不好的時候，男人該安慰一下的。我清清嗓子後又側過臉去看她。

誰知，她，她，她卻拿了一個咬了一半的粽子含在嘴裡。

我驚魂未定地指著她手裡的粽子，「那個粽子是誰給妳的？居然還是半透明的！」

她聽了我的問題後笑得像個孩子，嘴角邊還黏了粒米粒，「半夜賣粽子的婆婆啊！你要不要吃吃看，很好吃喔。」她的表情像是二萬瓦的探照燈一樣燦爛。

更可怕的是樹上又飄下來小女生的嘻笑聲！

當場我全身飆出冷汗。

完蛋了！八成是因為她的出現讓營區裡的陰陽失去了平衡！本來只能在晚上出現的人，現在連大白天都來去自如了！

再不處理，這個失衡的狀態會更嚴重，到時候會出現什麼新的角色就沒法子預料！

我使盡吃奶的力氣，用盡力氣衝向交誼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