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學生們

8月底，他的學生們約他去看其中一個學生在台北世貿的畫展。

是的，那是一個商展之城，只是這世界難有不能計為商品的文明。

學生是18年前讓他在北海岸國中教畢業的，他們當時不知商業，沒有知名度。

學生的作品在台灣漸具知名度，在藝術市場也頗獲青睞，35歲不到，已兩度被選為交流藝術家，先至舊金山，再到巴黎。

他的學生也當過代課老師，擁有教師證與創作碩士，教師人力不補，他的學生仍願代課，並將代課所得及教學以外的時間全數投入創作，經常日夜不息。

到了現場，見到第一個學生趕快問好。這學生昨天剛寄到他住的社區一套8本書。

書，是舊書在中國以簡體字新印，為木心（孫璞）所寫。

木心，是聯合文學創刊號大力推介的作家，那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事。是的，他桌上猶保存著木心在台灣以正體字印行的所有作品，正是20年前他與學生切磋在北海之濱的文字。木心，1927年生，浙江烏鎮人，上海美專畢業，長於1930年代的江南富家。浸淫於東西文明精華中（茅盾家的藏書是他童年的養份）。除以美術創作被美國各大美術館收藏並以最高評價外，文字作品並列入美國中學課文，音樂亦有相當程度素養。他在文革時正當創造的顛峰，被下放改造為養豬工，所有書畫作品盡付火炬。然而堅其心志，自期如魯賓遜，1982年赴美定居，2006歸國地定居於故鄉烏鎮。最奇異的是，木心竟曾在民國38年，那個多數現在的台灣人還未出生之際，住在嘉義中學的教師宿舍──至交席德進是嘉中教師，木心來台訪友。

木心的作品竟到了2000年以後，才在中國重新被討論，然而大家困惑的是：到底怎麼會有人文字造詣有如今之古人，跳過五四以來各個階段，卻又早早浸潤過世界文學。台灣學子讀他作品不難，美國高中生讀他的譯作不難，可是中國學子卻有點難入手，難下座標。這在國力蒸蒸日上的中國是困窘的。換句話說，大陸改革開放30年，木心在國外自他放逐，用其早年中年的基礎日夜創作文藝，獲得國際肯定，受文革之禍而超越其傷痕，就如其詩作所說：「大風吹南冠，投簪別洪流，嘹唳在四海，志若無神洲」。

寄給他這套書的學生，在學界夾縫中生存，服務著許多他所看不上的教授。

當晚，當他再度以簡訊回謝學生的贈書時，學生的回訊是：「有您曩昔至今多年風雨下不離不棄，我輩有無出息，與木心等人的坎坷相較，俱不足道矣。想同學亦畫文樂俱佳，漸成全材，且成就或可及於木心，可不為之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