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溫和的灑落在安寧病房附設的花園內,陽光把我澆花的水柱照得粼粼閃閃。花叢間傳來歌聲,那是蝴蝶夫人正唱著「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頭戴著金絲身穿花花衣……」女兒小蝶正推著她在花園散步。由於癌細胞移轉到腦,加上原本的失智,她的行為舉止像個任性的小孩,見我在澆水,她故意作勢來搶水管。
關於蝴蝶夫人的名號,由來已不可考,只聽說她當過歌星、當過空姐,曾遠嫁海外,但晚年並不順遂,只與小蝶相依為命。這對母女的關係很差,我覺得她們就像在精神角力般,互相折磨彼此的情緒。
蝴蝶夫人一直視皮膚黝黑、打扮中性、膽小的小蝶為恥辱,她討厭小蝶為什麼沒有遺傳到她的聰明美麗?因此言語暴力從未少過,即使生病的這段日子,對小蝶也沒好臉色,而小蝶只是淡淡地說:「沒關係,最後一段日子了。我只是懷疑,難道她從來沒有愛我?」小蝶就像個蓄積委屈的容器,不知何時將滿溢潰堤。
那天,病房舉辦耶誕節活動,彩妝師、攝影師及禮服公司都義務提供服務。蝴蝶夫人一看到五顏六色的禮服興奮不已,小蝶幫她換上紅色的禮服,化著精緻的妝容,她手舞足蹈地唱著蝴蝶歌,攝影師為她的生命留下最美的容顏。
只是美好的一切,終會成為夢幻泡影,在癌細胞肆虐下,她從剛入院時還可以唱歌,興高采烈地拍沙龍照,惡化到神智不清,偶爾哼一些我們聽不懂的曲調,唯獨唱那句「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卻咬字清楚。
「這首歌是我教小蝶唱的第一首歌。」難得清醒的她,終於道出屬於她跟小蝶的共同回憶。她的話給了小蝶很大的安慰,她覺得母親能記得這件事,可見心底是愛她的。這分肯定,讓小蝶更細心的照顧蝴蝶夫人。
在一次幫蝴蝶夫人清洗身體時,她忽然握住小蝶的手,緩緩地說:「我的女兒,委屈你了……」眼淚終於洗滌了小蝶多年的疑慮,愛的語言不必多,發自肺腑的一句,便足以完成所有救贖。
半年後,我在醫院門口看見小蝶穿著外送員的制服,拎著大大的送餐箱。
她是一個人了,但眼神不再怯懦,神態堅毅洗鍊,我想,因為母親遺留的愛,她已經蛻變成一隻堅強的鋼鐵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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