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15 06:00聯合報 王如斯

去年，悲傷的事悄悄上岸，我在半年內先後失去媽媽和相伴十五年的狗兒子。那時，我最怕夜晚的到來，獨自守著這間三十多年的老公寓，家中每個角落都有「兩老」留下的痕跡。

長沙發是他倆依偎在一起看電視時的地方，床頭的小抽屜裡有媽媽私藏的零食，經常我一不注意，她便會自己一口、狗狗一口。有時我發現會故意說：「齁！抓到了！你們兩個在吃什麼？」只見媽媽不慌不忙地說：「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起吃得很高興！」說完，祖孫深情對望一眼，共享這甜蜜的秘密。

而窗邊的搖椅是媽媽吹直笛、狗狗跟著「唱」〈兩隻老虎〉的所在……

回憶與孤獨排山倒海而來，我彷彿泅泳在悲傷的大海裡，永遠游不到岸邊。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功課這麼不容易！寂靜的夜裡，哪怕是沿著窗戶爬行的小壁虎也讓我覺得安慰，至少我不是一個人。

那個深夜，我依然無法入睡，很久沒人住的隔壁房子忽然傳來人聲，是那家的太太跟年輕孩子間的生活對話，偶爾還有狗兒發出的聲音。他們一段時間沒住在這裡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又搬回來。窗紗透出暈黃的燈光，陣陣鍋碗瓢盆的聲響、飯菜的香味，以及隱隱約約的閒話家常聲，讓我產生踏實的安全感，得以安然入睡。平時可能會被我視為噪音的聲響，竟成為我當時最期待的聲音，夜復一夜地伴我度過生命的低潮。

不久前，我去頂樓澆花時遇到這位太太，我們禮貌性地問候，當她知道兩老都不在了，問我怎麼度過哀傷期？我半開玩笑地告訴她，我靠著「偷聽」她家講話跟煮東西的聲音度過漫漫長夜。沒想到她也告訴我一件陳年往事，她說多年前她罹患乳癌，短時間內先失去婚姻再失去健康，面對兩個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及自己嚴重的癌症，她十分焦慮恐懼，幾乎每晚失眠。那時，我常在房間裡放Westlife唱的那首〈You Raise Me Up〉，深沉激昂的歌聲讓她在絕望中得到激勵，終於撐過最艱苦的治療期，如今已康復。 

原本不怎麼熟識的鄰居，卻因無心之舉成為彼此無助時的陪伴，在無數悲傷的夜裡感受到溫暖的光。我們都很珍惜這美麗的無心之舉，不過並未因此改變雙方的距離，在頂樓或路上不期而遇時，依舊只是點頭微笑，但在笑容裡蘊含著一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