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Swawa

2019-10-02 06:00聯合報 藍月

他是我「入行」一年多以來，見過最年輕的病人，二十一歲的大男孩，法律系高材生。第一次看到他時，他閃動著一對長長的睫毛，神態自若地應答，並向我訴苦，說他從小到大所有事情都由父母幫他決定，包括要不要交女朋友、該讀哪所大學，他喜歡森林系，他的父母卻要他讀法律系……

他說，目前最想體驗的是「大人味」，當我正想問他什麼是「大人味」？他的父母來了，打斷了我們的交談。當我再去值班，他已因疼痛得到控制而出院了，他的「大人味」成為我心裡一個大大的問號。

一個月後，他的姓名再度出現在志工的工作紀錄上，我去看他時， 他已明顯消瘦，正躺床上跟父母鬥氣。他氣父母每小時都要幫他量體溫，害他不能好好休息，所以他想轉加護病房，因為那裡的探病時間固定而短暫，他可以擺脫父母的不斷干擾，他父母的決定當然是「不准」。這場面有點尷尬。

好在這時他父母要去樓下大廳接親友上來，病房裡只剩我跟他，我立刻抓住機會，問他的「大人味」到底是什麼？他說，就是可以自己做決定來完成心願。我趁勝追擊，問他的心願是什麼？並且告訴他，也許我可以協助他完成。他只回答我兩個字：「器捐。」然後說，他生病以來，用了很多醫療資源，希望能回饋一點什麼，想了半天，只能把自己身上還能用的器官捐出去。我的心先是一震，繼而豎起大拇指，說：「酷！」

這個心願的確大人味十足！但他的父母可能答應嗎？他能自己決定嗎？我去找社工師，請社工師去溝通。我一再強調：「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事做決定，也是他的心願。都到這種時候了，他的父母與其花時間幫他決定瑣碎的事情，不如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放手幫他完成心願。」結果我反被社工師取笑，怎麼成了一個講話一再重複的老太太了？

社工師果然神通廣大，溝通技巧一流！當他那長長的睫毛永遠不再閃動時，他的眼角膜在另一人的身上重見光明，得以繼續凝視人間。在院方幫他舉辦的追思紀念會上，我默默地告訴他：他為自己做的第一個決定不但大人味十足，還是個宇宙第一棒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