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9 06:00:55 聯合報 王如斯

早期對性別還存著刻板觀念的年代，我媽覺得女孩就該梳兩條辮子才秀麗可愛，所以每天一早，她一定在窗台前就著晨光幫我編辮子，並在辮子尾端用剪裁成細條狀的花布繫上蝴蝶結，再用沾了明星花露水的濕毛巾把頭髮擦一遍，讓頭髮水亮水亮、香噴噴，才算大功告成。

利用綁辮子的時間，我常嘀嘀咕咕地跟媽告狀，誰家的小朋友很壞，常去欺負貓咪、誰的媽媽幫她買了件新衣服很漂亮、誰家的大姊姊去當金馬號小姐，好神氣……媽媽總是笑著聽，偶爾說上一兩句話。

每天早上編辮子的「儀式」，直到我小學畢業才結束，以因應國中跟高中的髮禁。上大學後，久違的長髮再度披上我的肩，日子跟髮型變得一樣繽紛多樣。那時流行到美容院由設計師梳成各種造型，我只在寒暑假當救國團活動輔導員，才請媽媽幫我編辮子，以維持健康清新的形象。那是媽媽唯一能跟我聊上話的機會，我卻總是催促著：「快點，不要講話啦！時間快來不及了。」

結婚生子後，為了工作及居家生活方便，短髮成為我的最愛，媽媽幫我編辮子的日子從此消失，但這悠遠往事卻鮮明地儲存在已失智的媽媽記憶中，她常對我說：「妳的辮子呢？趕快把頭髮留長，我幫妳編辮子，順便聊天。」我也很想和媽媽聊天，但是她已經不會聊天了，很多語彙她都忘記要怎麼說、如何表達了。

今年年初，在一個溫暖的冬日，媽媽在陽光下啟程前往彼岸。我看著載著她的「方舟」緩緩駛進火海，以為能看清生死的原貌，卻看到兒時的自己，立在窗台前，讓媽媽在晨光下幫我梳辮子，媽媽的手溫柔靈巧地滑落在我的髮間。人生曾有的一切，就這麼輕輕柔柔、安安靜靜地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