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浮世繪】王如斯／當毛孩老了

引言：那是個美好的夜晚，月色圓滿而清亮，晚風透著初秋的沁涼，小蛋糕上燭影搖曳。我正幫阿弟過十四歲生日，感謝牠陪伴我這麼久，並希望牠平安快樂，歲歲年年。忽然，砰一聲，阿弟癲癇般倒在地上，無意識地哀鳴幾聲並伴隨尿失禁......

那是個美好的夜晚，月色圓滿而清亮，晚風透著初秋的沁涼，小蛋糕上燭影搖曳。我正幫阿弟過十四歲生日，感謝牠陪伴我這麼久，並希望牠平安快樂，歲歲年年。忽然，砰一聲，阿弟癲癇般倒在地上，無意識地哀鳴幾聲並伴隨尿失禁，一、兩分鐘後醒來，卻像沒事一樣，蛋糕照吃、雞腿照啃，我吞下的卻是恐懼與焦慮。

聽有經驗的狗友說，老狗一旦出現這種類似癲癇症狀，就表示大腦正在退化中，健康將快速惡化，也有可能失智。

人間一年，狗界五到七年，若取中間數六年來算，阿弟十四年等同人的八十多歲，每過一年等於老六歲，生命終站近在咫尺。我知道，照顧老狗主子的苦日子要來了。

走過如歌的青春

果不其然，那晚之後，阿弟的體能快速傾頹。跟大部分的狗一樣，阿弟很喜歡外出散步，而且喜歡一切散步的附加活動，例如和毛朋友在草地上進行百玩不厭的摔角、追逐林子裡的松鼠和鳥，還有最重要的，找個隱密之處上廁所。但，自從牠老了，心臟已無力把血液打到後肢，造成原本就關節炎的後腳更無力，走幾步路就癱下了，這份美麗的回憶恐怕只能在夢裡重現。我曾試著用輔具幫助牠行走，但並不適合爬樓梯，我們住在沒有電梯的五樓，抱不動體形碩大的牠上下樓，只好委屈牠從「小野牛」變成「老阿宅」。

阿弟原本讓我們最驕傲的「絕不在屋子裡大小便」，此時成了最大的煩惱。尿尿牠肯在陽台解決，更重大的「功課」卻因為缺少天時地利人和，曾有五天不解放的紀錄。我不得不把希望寄託在引便劑，結果花五百塊錢買回來的引便劑，把全家熏得暈頭轉向，唯獨阿弟不動如山，最後靠醫生開的軟便劑終於成功解放。

阿弟老了，就像許多老人一樣，無法安睡，半夜常如「卡陰」般，不自覺地在客廳不斷繞圈圈，有時繞大圈圈，有時繞小圈圈，原來這是老狗失智的症狀之一。朋友家的老狗已不認得主人，也許有朝一日，阿弟也會不認得我，但沒關係，我會幫牠記得一切。我將永遠記得十五年前那個隆冬的清晨，我們初次相遇的瞬間，我抱起無家可歸的牠，帶牠走過流奶與蜜的童年美地、如歌的青春、穩健的中年，以及現正凋零的老年。

你是最親愛的家人

或許阿弟已失去當一隻狗的快樂，牠無法外出散步、夜間無法安睡，甚至不能痛快地上廁所，但牠堅毅的生命力，好幾次從重病中死裡逃生。縱然牠行走吃力，但每次家人回來時，牠還是興高采烈地奮力起身迎接，牠還是津津有味地享受每一餐，把碗舔得光潔明亮。這讓我覺得，或許因為深刻又豐盛的愛，讓阿弟捨不得去當小天使，只要牠不放棄，我們有什麼理由去結束牠的生命？

常在網路上看到主人如何幫因年老多病、即將被安樂死的狗度過最後一天，有的狂歡，有的充滿感謝。但我知道，還是不少人因為對安樂死不安，將老狗棄養至收容中心或山上，形成狗狗版《楢山節考》（日本小說，深澤七郎著，敘述日本古代某村落的山林內棄老傳說），任由老狗以哀怨的眼神望著主人快速離去的背影，而無力追趕。這其中可能有著太多的苦衷，沒時間或不知道該怎麼照顧……但，所有生命都有終老之日，毛家長們該去評估自己的照顧條件、跟醫生商量，給老毛孩一個最理想的安排，而非棄之不顧。

阿弟今年已邁向第十五年，身為老毛孩的照顧者，注定愈來愈辛苦，這過程中看不到成長茁壯的希望，只能看著牠愈來愈衰竭，直到成為牠的送行者。然而，牠也早已不是狗，是最親愛的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