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寫字(刊載於世界日報家園版)        

去年歲末，朋友送我一本手工製作的筆記本，似乎在提醒我，不要光用電腦、iPad，不要只會語音輸入或注音符號拼字，寫寫字吧。

執筆寫字，認認真真地寫些字，似乎已是久遠之事。家中的毛筆已乾在架上、筒內久矣；原子筆很多，散落在各處，也許久不曾好好的使用。

手寫字，或許只能在老一輩人中去尋覓。張愛玲給朋友的賀年卡，喜歡在空白卡片內寫下「拜年。張愛玲」。董橋說她：「真是文章大家，連賀年都賀得乾淨簡潔。她的文字講究，螺絲釘一粒一粒扭得緊緊的，一點不鬆弛。」胡適的墨寶，俊秀圓潤，耐看有溫度，見其字，似乎看到他溫文儒雅的笑容。蔣勲在書寫中學習直線的耿直、曲線的婉轉；學習「方」的端正、「圓」的包容。董橋的文章〈品字〉中透露，余景仁拜服于右任的書法，說于晚年更上一層樓，雄強也瀟灑，嚴謹也流美，跌宕也虛和，矛盾都統一了，古今成一體。書法家潘伯鷹說，寫字須以字的自然形勢為主，期間疏密長短肥瘦，不必強求一致，而要任其天機，方能入妙。

如今還有多少人，有寫字的耐心與涵養，一筆一劃的琢磨，一字一句的斟酌。記得小學時的國語課，每日都要寫作業，字，以鉛筆一橫一豎一撇一捺地組拼，由上而下一字一字地寫下，一行一行地練習，一頁一頁地完成，每天總要學幾個新字，練習寫，按照筆劃順序慢慢寫，打下未來所有學問的基礎。書法課在課堂上揮舞毛筆，帶著文房四寶，取水磨墨，蘸墨寫字，中規中矩地學著柳公權的《玄秘塔碑》，墨香毫尖安撫著頑皮好動的童心，九宮格紙規範著狂野打鬧的心性。

初二時的工藝課學習仿宋體字，使用了沾水筆、鴨嘴筆在製圖紙上寫下宋體字，雖然多數時候，是在應付作業，也與宋朝人有了更近的心手相連。初中上課無聊時，常拿著原子筆胡亂塗寫，又練字兼習畫。讀研究所時曾到重慶南路上的勝大莊學習書法，老師是篆刻名家王北岳，他要學生自行選帖臨摹，每週交一份作業，他針對一份一份的書法作業，拿著沾著紅墨水的毛筆一一批畫、點評，偶爾還會示範。我習練楷書、行書，選了《歐陽通道因法師碑》、《李邕李思訓碑》，課業研讀之餘，在點線撇捺中，自尋清淨，在粗細動靜𥚃，自成天地。

寫字，寫離喧嘩，寫進心靈，寫出飽滿的自信，寫入純粹的自我。寫字的好處不少，例如，訓練觀察、分析的能力，養成細緻、專注的品質，培養審美的情趣，起到修身養性的作用。有人總結成四句話：「洗筆調墨四體鬆，預想字形神思凝。神氣貫注全息動，賞心悅目樂無窮。」

余景仁曾經說，當今知識人寫字寫得規矩已然大好，不必過份追慕古法。畢竟時代不同了，花太多時間練字易誤了求知前程。數位科技轟炸下的時代，今人偶爾寫寫字，寫出一筆一劃，寫得一絲不苟，寫出茂麗清爽，寫映字如其人，寫得不愧對文字，庶幾可矣。

5/28/2021刊載於世界日報家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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