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開學在十月，太陽依然高照，熱氣燻蒸著大一新鮮人躁動的心情。從新生訓練的會場溜了出來，晃到在操場上搭棚的各個社團攤位，到處都人擠人，像是辦園遊會一樣。比起新生訓練的師長致詞等等制式化程序，這社團攤位聯展要有趣得多，無怪幾乎半數的新生都「早退」到這兒來了。社團聯展美其名是展示各個社團的特色，但實質上最主要的目的是「拉客」，好讓新生能加入自己的社團。穿梭其間，要參加哪個社團，我其實心裡已經有了底，但這個熱鬧總是要湊的，走走看看，這一攤拿個招生簡章，那一攤翻翻社團資訊，聽學長姊舌燦蓮花地介紹自家社團，熱鬧又有趣。

 我第一個想要參加的社團，從字面意義上去看，應該是文靜的、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甚至預期社團攤位是清幽的，甚至沒什麼人潮。但是，遠遠的，我就聽見有人在吆喝著「台大詩文學社」這幾個字，走近一看，是當時的社長學姊正奮力「叫賣」，學長姊們不但號招新生入社還兼賣社團詩刊，讓這個攤位前的氣氛熱絡極了。

 因為高中時就是北一女中「極光詩社」的一員，上了大學我毫不考慮就在「台大詩文學社」登記紙上留下姓名、系級和聯絡電話，像簽下了賣身契似的，等著社團迎新的「被認領」通知。不知為何，現在，我怎樣也想不起來當時我是怎麼「被迎」的，倒是之後幾屆的迎新聚會「迎來」新的小大一記得比較清楚。那幾年，茶藝館跟咖啡館佔滿了台大周遭，也不知從誰開始的，社團迎新和聚會不是在茶藝館就是有包廂的咖啡館，尤其是迎新，我有印象的幾次，都在公館附近的茶藝館。茶藝館跟詩社的連結，乍聽好像饒有情趣，特別適合舞文弄墨，天知道我們當時不過二十歲上下，用詩社的名義訂了茶藝館，卻依然喧鬧，天南地北無不入話。這些笑語言談，有嬉戲的玩笑、有年輕人的夢想和抱負、有風花雪月的情事，也有嚴肅的文學討論。我們不總是在玩，也不總是在創作，是青春正盛時不羈的擺盪。

 擺盪，如同社團名稱一樣。1994年，我入社時社團名為「台大詩文學社」，但更早些，在1976年，是以「台大現代詩社」為名創社的。創社元老有廖咸浩、羅智成、楊澤、方明、詹宏志等人，廖咸浩則為開天闢地的第一任社長。「台大現代詩社」之名從1976年一直用到了1989年，1990年改為「台大詩文學社」直到2000年後才又改回「台大現代詩社」迄今。名字改來改去，我們其實不以為意，甚至當成了玩笑來說。不管是「現代詩社」或「詩文學社」，本質上它還是一個集合了對詩文創作有熱情的人而存在的社團，也是台大校園裡歷史最悠久的文學創作社團。也許我參加的那幾屆剛好名為「台大詩文學社」，因此除了寫詩，寫小說者也不少，吸引了一群才華洋溢的人加入社團。

 真的是才華洋溢！我前後屆的社團成員，來自醫學院、工學院、理學院、文學院、法學院、商管學院等各系所，不若刻板印象中文學性社團好像都是文學院參加的，甚至非文學院的人還佔了多數。他們寫詩、寫小說、寫評論，也玩音樂、雕刻、下棋。最能彰顯這些才華的大概是我們編的詩刊。集結了社員作品的詩刊，以一年出一本為目標，但有時也礙於經費不足而停刊。雖是大學詩社的詩刊，但質感卻不比正規出版社出的差，甚至還更有巧思。記得我們曾出過五色詩集，不但以五種不同顏色為封面，造成搶購蒐集，一度還在寄賣的書店賣到缺貨。而那手巧又心細的主編，更替每位發表作品的社員，依照個人特質和她的觀察製作了小小的版畫，每個人都不一樣，印在發表的詩作前面。我因此得到了一朵玫瑰，至今仍珍藏著。

  除了出版詩刊是年度大事，平常每星期一至二次的社課我們也有好好進行。詩社會邀請名詩人和作家來演講、座談，有的詩人不好聯絡，社員還探尋了他會出沒的地點，親自去邀請好起回，足可見大家的誠意和熱情了。而創作更是社團重點，因此有了像是「殘酷舞台」的詩評大會。那時候還沒人手一機的電腦，互傳電子郵件也是過了一兩年後才流行起來的事，為了以最快速度與最省成本的方式集合大家的詩作，我們會準備一大張圖畫紙或白報紙，讓社員直接將詩寫在上面，然後拿去影印要用的份數。不用排版，也不用打字。這樣，人人手裡都握有一張紙，但這張紙上卻載有數個不同人的手寫詩作，煞是有趣。然後，每個參加的人，都可以對別人的作品毫不留情地提出意見，當然也可替自己的作品辯白和釋義。

  我在台大前後待了七年，社團也參加過好幾個，但唯一算是「有始有終」的只有「台大詩文學社」了。雖然，我在台大時對很多活動都有些漫不經心的若即若離，可「台大詩文學社」那位於活動中心地下室（後又搬到二樓）的小小社辦，該是我徘徊最久的地方。有些事、有些人，也許記憶不那麼準確，但多少還是可以宣稱「曾經，我們在這裡」吧？

（初刊於《文訊》201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