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他那天，下著雨。因為他長胖許多，又禿了頭頂，加上他鼻樑上厚重下滑的遠視眼鏡，所以當他挨過來，問我是否記得他，我還以為是我父親的哪個朋友。其實我們曾經同班同學，他甚至還記得我們數學課時候的搗蛋鬼吼叫。因為有點不知所措，所以我就問他收入如何薪水幾多。

       -   失業金領到了頭了的老幹部，再沒多少錢可以拿。

       -   我當上一家電視台老總。

       -   我知。

          他低頭看著濕溚溚的人行道。好像等著老天爺潑下大雨來替他好好哭泣一場。其實對他我沒有任何恨懷，前幾個星期我們剛播完一系列訪談節目關於生活在貧窮線下無業國民的沮喪無奈絕望。其實我們電視台沒有再製作或推出類似節目之前他也有過一到兩年過得去的日子，另外我也看不出來我能為他做些什麼。我不喜歡和走霉倒運的人糾纏，他們根本沒有償還借貸的能力，經常讓我血本無歸。我本來想給他老臉飽上一拳，不過他鐵定立刻拿去販給周刊報料換取便當泡麵。我還得在各大新聞報刊登道歉啟事維護名聲，生意。董監事會議上也許不會有要我辭職的想法但是，不管怎樣我已經名譽掃地。

       -   總之，你很失敗。

       -   我有個女兒。

       -   很花錢吧養起來。

       -   她去年開始在一家製衣公司上班。

          我哈哈大笑，雨傘掉在地上。我本想問問他的健康狀況，但是我還沒開口，他又開始雜碎唸著糖尿病怎樣會導致失明什麼的。

       -   到時你還有收音機可聽。

       -   正好我想先買幾個電池來存放著。

          我啐一口在他臉上，藉以提醒他回想一下當年，我們還沒有覺得當朋友是件很丟臉的事情的當年。他笑笑看看我，露出一副諒解的表情。我再吐一口，這次他不但沒拿手去擋，還對我說抱歉。這下我終於明白，我可以盡情對著他發洩我所有的脾氣和壓力不必擔心他拿去擺道。我很高興的舉起腳來踢他屁股兩腳。他沒有反對。猜想大概討債公司依法連他電動刮鬍刀和他的人造皮沙發都拿走了吧。

       -   隨便妳想要幹嘛，給點錢就好。

          我掏出錢包，把一把鈔票塞給他，要他全吃下去，剩下的銅板就統統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