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時我在浴室裡。

本來我有些耳背，而我卻聽得很清楚有人試圖破我的門而入。我活到八十五歲了，曾經參加過游擊隊反抗德軍，被納粹逮到過嚴刑拷打，我己經沒有在怕什麼很久了。我就去把門打開。門口，有個小矮個子盯著我看，一手上抓著把撬桿。換成別人的話也許就會去叫警察了，但是那些傢伙會讓我想起某些非常不愉快的回憶。我就跟他說去闖樓下的鄰居的空門會比較好。

- 他們都去度假了要到九月份才會回來。

可是他動也不動，好像等著天上降下一道什麼聖旨准許他逃命才要離開似的。我就把門關上，回到浴室裡繼續卸我的妝。上床睡覺之前，我在門後窺孔瞧了一眼。他還坐在那兒面對著電梯門，蜷著身體，腦袋夾在兩膝之間。也許是個正被追捕的賊吧，然後想要溜進我家裡躲藏。

- 喂，您不要整晚蹲在地上喔。

因為他動都不動，我只好出去拉他。他跟個小孩子似的被我拖進來。我讓他坐在飯廳裡。我倒了一杯卡爾瓦多斯燒酒給他。他一口吞下，乾杯，又自己加了一杯。應該是個三十多歲人，然而額頭上的皺紋卻多得像個小老頭。雙眼明亮像是塗成黑色的小燈泡我們只能看得到鎢絲放出的光芒。

- 什麼都不說啊，也許您不說法語的吧。

他嘴巴還是緊閉不肯透風，不過我覺得他好像聽得懂我說什麼。從上次十五天前我姪女來看過我之後我還沒有跟誰說過超過三句話的。因此，我趁機發洩。好長一段時間以來我都沒有再提到過我的少年時代，在東火車站的月台上有個鐵路局員工在擁擠混亂人群之中翻倒的行李車。讓我經歷了一次神奇的冒險，還有騎著單車的流浪，我一路騎到不列塔尼躲在我姑媽家裡，所有的這些回憶，沒有人願意再聽，因為活在今天的現在的人從來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

- 對啊，我常常對著牆壁自言自語。

或是對著窗外，尤其是對面公寓有人坐在陽台上的時候，就算如此我還是認為我找到了一個說話的對象，就算他盡力不想要聽我說什麼，就算他能夠自主的關閉自己內在的耳朵，他總不能逃脫我說話時呼出的空氣對於他的撩撥吧。

- 太陽爬起來，他也跟著站起來。

他沒有跟我道別就離開，因為喝得太多，東倒西歪的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過。我也是，我也喝得爛醉。如果我們遇到有人可以傾吐，舊事過往往往爬滿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