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年代啊，鞋子穿破了，人們總是再買雙和原來一模一樣的鞋子。那時候的人不喜歡改變，總是去同一家麵包店，肉攤，酒鋪。那時候的人不換車子，不就是個鐵塊嘛，總是能夠修補，又不是身上老舊的器官沒得替換。那時候的人也不搬家，絕對不允許離鄉背井，人們都曉得失去的根是不會再長回來的。那時候的人也不掉頭髮，剩下的那幾根毛在腦殼上堅死不肯離開，就像廢墟裡長出來的尋麻草。我那個年代，什麼都不會改變，那時候的人知道，我們沒有能力改善什麼，我們只能一點一點變成一具屍體。

-          我們也不更換我們的女人。

感冒的日子裡，我們依賴她，看著她天天進步不再笨手笨腳，開關窗戶時不再乒乒砰砰，帶著有些莫名奇妙令人討厭的氣質，安心，知足。和她結婚已經五六十年，她早就變成了一種習慣，好的習慣。就像每天得刮刮鬍子，或是午餐之前來一小杯茴香酒開開胃。

-          我們不能忍受她離您而去。

我的太太離開我的時候已經八十歲。她沒有告訴我說她不再愛我，也沒有跟我說過她會永遠愛著我。我們之間從來不曾互相提起這樣的話題。我們認為這樣的事情只表現在戲劇當中。反正，我們沒有這種能力。我們討厭麻煩，也不喜歡悲情。

-          她跑了的時候我在書房裡。

進門口玄關她貼了一張字條。沒有地址，沒有電話號碼。只是簡單寫著說她再也不回來了。她帶著手提皮包，行李箱沒有帶走，化妝品沒有拿，也沒帶睡衣。我就想說她大約走不了多遠啦，到了晚上她就會高興自己能夠裹在床上被子裡。不管怎麼說，我們又沒有孩子，而那些偶而來往的不熟悉的朋友也不可能接待她。

-          中午，有人按電鈴。

我想說她一定是後悔了忘記了帶了什麼東西了。我要保持冷靜，我絕對不要吼她。在我面前的尷尬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逞罰。開門後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傢伙掏出來刑警的證件。她在歌劇院廣場遭到歹徒攻擊。我真的搞不懂為什麼，我們活動範圍從來就不會超過蒙特乙。她被送到醫院裡，當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死亡。我有跟護士打聽在她臨終前是否交代過什麼話，她跟我確定說沒有。如果說她棄我而去是為了和某個情人誰私奔，我認為我應該早早就明白。所以我實在不知道她倒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了什麼。

-          我好想念她，還有，我寧願她死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