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小事

孩子幾天的感冒本是小事，但對父母而言，卻成了天大之事。小兒一生病，我們便終日坐立不安，不時拿起探熱器，左耳探完便到右耳，惟恐不準確，便又多探幾回，探過了還不夠，又以手親自摸摸探探。我們都說自己生病倒輕省得多。

自從小兒出生後，我們多看了一些疾病和藥物的資料，才發現原來自小視若靈丹的那些退燒藥，並不真正治癒我們。小時候我體弱多病，可說是醫務所的常客。有時燒得厲害，全身發冷發熱，咳得連嘴邊那張紙巾也像要給撕開。那時，每次提著一包藥品回家，我都似是得了什麼聖物，珍而重之。現在我可恍然大悟，真正打敗感冒的是抵抗力，那些藥物只不過令人舒服一點，卻搶去了所有功勞。

追本溯源，抵抗力是上帝的創造。這讓我對生命更加敬畏，人對生命可說是毫無把握，醫藥號稱的先進發達，只不過有如一個博物館技工，出盡全力要保存藝術大師的傑作，哪裡色彩給氧化了，淡化了，便在哪裡修修補補。

記得妻子懷著小兒時，我們第一次上醫院登記。護士介紹孕婦須進行什麼產前檢查，倒是把我們嚇呆了。地中海貧血症、唐氏綜合症已是較為人熟悉，另有一些更是聞所未聞，一個又一個機會率，令人眼也花，心也慌了。然而這些可檢測的疾病，只是云云眾多中的極小數而已。那天，我們看著一份孕婦須知手冊，裡面列出了諸多危急情況和生產風險。我忽地想，怎麼生小孩子像要過五關斬六將？

那時我們經常翻閱一本孕婦書，倒數著小兒的發展周數。我們見證他怎樣由指頭大小，長至拳頭那麼大，時常拿出手掌一同想像。對每對父母說，這十個月可謂相當漫長。我們彷彿看著他的皮膚怎樣由透明，變成不透明，然後脂肪開始積聚，五官輪廓開始成形。每周看著那本書，最快慰的莫過於知道了哪個器官完成發育，什麼「開始有心跳了」，什麼「聽覺發展完畢」、「肺部正式運作」等等，都讓我們樂此不倦。

我有時望望自己的手腳，當年我不也這樣成形麼？我可從沒想過，成長是多麼不簡單。我不單過了五關六將，現在人也這麼大了，可說是過了幾百關幾百將。我這麼想著便滿心感恩，我知道是誰保守了我。

那九個月的等待，我真正體會生命是何等了不起，就是最小的器官也是一項複雜浩大的工程。世上哪項建築工程無須大批工程師嚴密監督？那一項基建工程無須經過周全計算，毫釐不容有失？可是面對這樣的生命工程，人能做的除了多休息，多注意營養，其他的都是全自動了，由誰來計算，由誰來監督呢？

工程越浩大，出錯的可能也越多，每一個生命的誕生可說是經過了無數出錯的可能，要做到毫無瑕疵，真是比眾裡尋他難幾千億倍，好比在大海裡尋回那個寫了信的瓶子。然而上帝就是這樣尋到了我們，一直是由祂來監督整個工程，甚至讓人有了錯覺，以為全都是理所當然。

記得兩個多月前，小兒藥物敏感入院，徵狀之一是無法撒尿。那時我們繞著他，老是促他撒尿，但他試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搖搖頭。後來他扎了針，吊了鹽水，哭哭啼啼，好像也明白了撒尿的重要，無奈就是不由自己。那時我們都很著急，為何撒一泡尿也這麼難？

記得第二天的中午，我抱著小兒，忽地褲子一陣溫熱，這才發現小兒終於撒了尿，還滿得尿片盛不下瀉了出來。我褲子濕了大片，這卻是令人感動的尿。那幾天在醫院陪著小兒，我深深明白就是撒一泡尿，呼一口氣，好像是我們能力範圍，其實都是我們管不了的。

上帝不僅賜予我們生命，還每天托著我們。我們每天起床其實都收到了一分無比珍貴的厚禮，這不是天大的事情麼？可惜人就是喜新忘舊，禮物收多了，大事變成了小事，甚至不以為意，一些小事卻能輕易佔去了我們全部注意。許多人是這樣，不常為每天的禮物感恩，卻常為小事情抱怨，這當然包括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