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進教會大堂時，我直來到禮台前，檀木的講台剛好擋了視線，看不到這天的講者是誰。來到信息時間，一張熟悉的面孔忽地出現，我既驚訝，又親切，又感恩。

牧者闊別我們多時了，好幾次的崇拜，全教會都為他的健康禱告。回想他帶領教會三十多年，他的講道甚至是許多會眾童年的一部分。真不知會眾裡，有沒有嬰兒奉獻禮是由他祝福，到結婚典禮也由他主持的呢？

我是十年前才來到這所教會。第一場參加的崇拜便是由牧者負責，講的道是箴言，他這樣每星期幾節，一講便是十年了。牧者講的道就像中國南方人用餐時必不可少的那碗飯，大口無味，細嚼時，甘甜卻慢慢溢出，不論菜式再怎麼花巧，缺了它總覺肚子不踏實。十年間，他每星期連講四場信息，印象中他很少缺席講台服事。因此聽到他的健康出了毛病，大家都很驚訝，那時才真的覺得他老了。

牧者或許早已明白人的有限，在退休前已為教會預備了接班人，大小行政工作全安排妥當後才光榮隱退，只保留講壇的服事，直至患病才不得不完全退下來。

這時我不禁往牧者身後的詩班席望去，那裡有些面孔，十年來同樣風雨不改，只是有的已經不在了。其中一位便是前任執事會主席。我初來時，他已是一頭斑白的老人，但仍身體力行，直至人生的盡頭。聽說在他臨終前，還在醫院四處向病友傳福音，滿臉都是安詳的喜樂。這些年，這樣的見證著實很多。

我看見現任的執事會主席正穿著詩班袍坐在那裡。曾有段日子，他也像牧師一樣只能為教會禱告，其他的行政工作，身體已經無法應付了。他養病多時，病癒後才再次見到他。現在他比昔日消瘦不少，頭髮彷彿蒙上了一層灰塵。

記得有人說過，歲月是最糟糕的美容師，然而我認為它更像一位情感豐富的雕塑巨匠，因為在每下蒼勁的痕跡背後，只要靜心細賞，都可聽到生命有力的迴響。詩班洪亮的歌聲像一排排海浪，連綿無盡，生命的迴響何嘗不是這樣的一首樂章，氣勢恢宏。

詩班席上昔日的年輕人，現在都多了一份成熟的穩重，往年的青春神采則留給了新的面孔，這些面孔有的對我來說並不陌生。

我認出了幾個往日兒童崇拜的學生，記得那時他們還像個初熟的蘋果滿臉稚氣，全身細胞都上了發條，等待著課堂結束後那十多分鐘的自由時間。其中一個我還記得曾經責罰過他，當時他被兒主導師列入觀察名單，大家提起他都是搖搖頭。沒想到現在他長大了，每星期都坐在詩班席上，獻唱時站立起來，竟是詩班中個子最高大的。看在眼裡，確實不無安慰和感恩，也提醒我，上帝會以不同的方式看顧每個孩子。

記得初來教會不久，在一次崇拜後兒幼部的負責傳道突然走過來，召募我加入導師義工團隊。從那時起，我便一直在這崗位服事至今，想來也差不多十年了。初來服事面對許多的適應，最令人氣餒的莫過於學生的搗蛋和惡劣態度。曾有段日子我心灰意懶，考慮是否退出，然而召募我入隊的傳道經常給予鼓勵，又給我許多嘗試機會，這才讓我慢慢站穩下來。

可惜這位傳道後來患病過世。兒幼的服事團隊這些年先後來了幾位傳道，有的同樣因病退下來，有的則領受了呼召改變事奉方向。一個個的同工來了又去，一班班的孩子來了又升上另一個年齡組別，這就是我所看見的十年。

近來兒童崇拜來了一位義工，我隱約認出了他，於是上前一問，果然就是昔日那個崇拜一結束便與同學們在我們劃定的區域裡追逐跑跳的小男孩。他跟著我們一同服事，有次看見某小孩在崇拜中竊竊私語，更上前溫馨提醒。看在眼中，我便想起昔日我也這樣提醒過他。

我知道棒子很快便要交給他們了。眼見兒童崇拜新升上來的孩子，他們的口齒還未清晰，然而有一天，他們會是下一班接棒子的人。這就是我看見的教會。

再過幾年，教會便迎來了八十週年，然而相比起耶穌基督釘死十字架至今的兩千年，這又是多麼的渺小。我看見了一幅世上至壯觀的拼圖，由彷如星宿的拼塊組成。我看見的這十年只是其中一小塊，那雙手剛剛將這塊放上了拼圖裡。至於這幅仍在拼湊的圖畫，我們在有生之年，只能看見一個很小很小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