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境之上

第一次來到海拔二千公尺，空氣的清新有如薄荷的提神，不帶半點浮華塵囂，可是初次上來，沿著石階才走了十來級便氣喘吁吁，胸口像壓住了什麼似的。我們好不容易上到翠綠的高點，這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山。放眼過去，盆谷對面連綿群峰，層層疊嶂，墨綠的披衣摩肩接踵，牽連成五六排浪波，由近至遠輕輕湧了過去。這片墨綠色的海洋彷似冒起了優雅的輕波，素雅十足，淡抹在濃妝之間。放眼過去，雲與山連成一行，那些雲便像擠得太多的白膠漿，將天和地黏合的位置全都洩露了出來。

達文西有幅曠世名畫《創造亞當》（Creation of Adam），畫中上帝和亞當各自伸出一指，亞當就躺在地上接受了生命。此刻站在山中一處隆起的小嶺，有如立於那根迎向天的指頭，頃刻感到了那股浩瀚的力量。在大山和穹蒼之間，人由本來的渺小，變得更渺小。

遠遠看見的那些輕雲，飄到我們這邊時赫然成了羊奶似的濃霧，夾雜陣陣淅瀝的驟雨。一條下山梯只剩下幾級，竟攔腰截斷了似的，所有的風景全然不見，路邊僅餘的枝頭或青草，都給洗去了原來色澤，潑了一身矇矓。這有點兒似是人生，晴雨相隔就只幾分鐘，一班遊客紛紛以手護頭，狼狽不堪地到處找瓦頂。我們幸好帶了把傘子遮日，沒想到這時竟能大派用場。

雨抽噎一陣，壓抑一陣，灑灑停停，這樣一下子舒服多了，天空才再次透出一抹淡靜。那片雲此時也翻過了這山頭，徐徐往另一處風景遊覽，那邊山頭此時都化得白花花的，大概正經歷著我們剛才的洗禮。那裡的客旅置身雨中，在我這邊看便如置身雲中。

我忽然發現，其實清境與那些山頭的景緻差別未必很大，這裡看那邊，跟那邊看過來，或許都是壯麗兼收，淡雅閑靜，晴雨交替主導著色調的變化。然而兩者的寂靜與熱鬧，好比那七千人和以利亞，只有後者成為不朽的傳奇。這份對比，大概沿於歷史微妙的揀選。

回想歷史，總不可能每處山頭都是清境。當年，就因為農場選址於此，其後居民陸續增多，後來更迎來了蔣經國先生的足跡，還留下一句：「清新空氣任君取，境地優雅是仙居。」清境自此聲名大噪，往後歐陸古樸的民宿大量進駐，這處的熱鬧亦逐漸成形。清境順埋成章成了風景的焦點。

可是若不是眼前這些寂寂無聞的群山堅守上帝賦予的位置，清境的風景肯定失色，也可能無法成為今天的清境。「霧上桃源」屬於清境，其實也屬於組成這幅圖畫的每一個角落，在清境之上，它們都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