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26日，是我42歲的生日，卻也是幫母親作頭七的日子．

母親是苗栗客家人．在我有記憶以來，或許出於個性、抑或是迫於環境，大小事情她都堅毅的承擔起來．小時候，我們一家三代人，屬阿婆的聲音最大，很少聽到母親的意見，但也沒聽過她抱怨什麼．

慢慢地，隨著父親轉行經營起菸酒批發的生意，所租賃的店面離家三十分鐘的車程，說長不長．然而每日長達將近十二小時的營業時間，加上星羅散落台北與桃園的上下游廠商，得兼顧送貨與補貨，就一對請不起員工的夫妻檔而言，縱使家庭近在咫尺，也越來越鞭長莫及．在一次難得的家庭聚餐後，隔天早上打開店門，發現倉庫竟被撬開，而保全系統文風不動．上百萬的存貨，對一個起步未久的小本生意來說，簡直就是一年的血汗錢，就這樣不翼而飛．

此後，為了顧店，父母親因陋就簡，在原本是染布工廠的店面二樓，隔間出一隅睡覺休息的房間，就這樣住了下來，自此，一家人分隔兩地，二十餘年．

等到他們收掉店面，回家養老時，我與弟弟們早已長大離巢，在外興家立業．

不過，這二十多年來，打從我們兄弟在學生時代，個頭足夠搬得動一箱箱菸酒起，父母親便在我們課餘假期，帶上我或弟弟搬貨送貨．這樣的體力勞動，成為了我們與父母親另類的親子時光，彌補了兩代之間未能同住一個屋簷下的距離．所以，我的母親很早就開著手排的貨車，載著我到北投、桃園、樹林等地送貨．媽媽個頭嬌小，一百五十幾公分的身高，卻抱著十幾公斤的貨物上上下下、收賬算錢．到了吃飯時間，假如還在外送貨，就找便宜方便的素食餐館；在顧店時，還得在那個破舊的廚房裡張羅飯菜．當時的父母親都茹素，但縱使吃素，母親煮的滋味仍不遜於大魚大肉的餐館料理．巧婦無米難為炊，不過我的媽媽只要有米有菜，就有點食成金的本事，這是她不假言辭，卻吃得到的用心與堅持．

父母親的生意紮根了以後，雖然一樣忙碌，但我媽媽開始更勤快的燒香拜佛，除了店頭固定初二十六展桌拜祭，土地公、觀音媽、媽祖廟、財神爺、還有原本就定期禮拜的恩主公，等等各方神聖，都有母親虔誠的身影．爾後，不知是看了謝沅瑾的節目、還是何處聽聞的風水偏方，店裡也擺起各種招財納福的擺飾，甚至是不知從何而來的尿液，也成為驅邪避煞的風水寶物．我當年一心直斥迷信，直到多年之後，看到吳念真先生的「台灣查某人」，才似乎明白了什麼．

在母親開始有著宗教狂熱起的那幾年，我略略回想起：我的阿婆（也就是我的祖母）正是行動能力急速退化的時候，還開了髖關節的大刀；而我的外婆，原本洗腎的病體也急遽惡化，開始難以言語、甚至不辨親疏．一直到母親十二年前，確診有乳癌腫瘤，我帶著她跑了兩家醫院，總算克服母親的鴕鳥心態，在和信醫院動了刀（請見「三十而立（四）--老媽抗癌記」）．

我以前不懂、傲慢地想：病，有藥醫；蠢，沒藥醫！當年，我氣她的迷信、氣他的愚蠢．

現在，我才了解蠢的是我，媽媽只是害怕而已．害怕失去愛她的人、與她愛的人．

因為，直到現在我失去了媽媽，才曉得這樣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