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同學，七號桌！」隔著櫃檯，餘光瞥見有個大男孩已經坐在櫃檯前的高腳椅右手托著下巴，笑咪咪的將我的腦子從近乎發呆的狀態中，硬生生地拉回現實。
「喔！等等喔！」我頭也沒抬地在電腦上鍵入「七」的數字，然後七號桌帳單一點一點地從列表機吐出來。
「打工這麼無聊啊？還發呆？」
「今天客人比較少，有點想睡覺了。」我無力地笑笑，抬起頭將帳單遞過去時，才發現櫃檯前的竟然是他，那個資管系的學長和他的朋友。
「這樣打工摸魚，不是好行為喔！」他仍然笑咪咪的，這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見他的笑。

畢竟上一次幫他消毒、擦藥的時候，不是現在這種笑嘻嘻的樣子。
「是啊！」一向自認能言善道，國小還參加過全省演講比賽的我，竟然在這種時候辭窮，真叫人驚訝。
「如果不讓我撞一小時免費的球，我可要向老闆告發妳喔！」他的臉靠得很近，有這麼一點威脅的味道。
「別理他，我會替妳主持公道，放心。」隨行的大男孩也靠到櫃檯，像個見義勇為的俠士。
「呵呵！謝謝你，我不會輕易向惡勢力低頭的。」我笑著看著他的朋友，心裡慶幸總算恢復了一點點能言善道的功力，幸好……。
「惡勢力？太過分了吧？忤逆客人，一定要找你們老闆投訴不可。」他拍了拍櫃檯誇張的假裝生氣，眼裡卻沒有停止過笑意。

「翔，好了啦！可別嚇壞她了。」他的朋友憂心忡忡。

「那我只好也向那位大哥說，你讓他戴了綠帽子，和他的女人有染。」說「有染」的時候我還加重了語氣，然後配上一副尖酸刻薄的笑，加強自己的氣勢。

「是這樣嗎？那……我只好先殺妳滅口囉！」他靠近櫃檯，用一種具威脅性的笑容笑著。

「翔，你下得了手？」朋友挑著眉問他。
「說的也是，我還想在『彈子房』看見可愛的工讀生呢！先去打球囉！待會見。」離開櫃檯前，他用手輕輕壓了我的頭。
沒料到他會有這個舉動，讓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這是宇傑才會有的招牌動作。
「不好意思喔！翔就是這樣，別介意。」朋友靦腆的幫他解釋，然後也離開了櫃檯。

原來，他的名字叫「翔」。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觀察對象的名字。

是「詳細」的「詳」，「飛翔」的「翔」，還是另有其字呢？

「喂！」
「怎麼樣？」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也很有默契地停下了腳步，盯著櫃檯裡的我。

「沒有啦！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我將目光移向他受傷的手臂，還有薄薄的一層繃帶。

那天之後到現在，大概有半個月的時間沒有看他再來過「彈子房」，我還偷偷猜想是不是我幫他做的傷口消毒沒有處理好，而暗自擔心，今天看他應該沒什麼大礙，才真的鬆了一口氣。

換句話說，在BBS上故事版關於他的故事，也因此停擺了好一陣子。

畢竟，對於包紮傷口堪稱「笨手笨腳」的我，根本沒有實務經驗，只有在高中護理課時，為了應付老師草草學會的包紮技巧而已。

「快好了，反正我也習慣了。」他看看自己的手臂，聽起來應該是無奈的話，臉上卻還是快樂的笑。

「原來，你們早就有一腿囉！這麼熟？」他的朋友在一旁曖昧的看著他，音調提得高高的。

正當我想辯解的時候，「我們早就熟到你沒辦法想像的地步了。」他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句。

「真的？」他的朋友瞠目結舌。

「沒有啦！」我趕緊為自己辯解，然後轉移話題，「對了，為什麼只有在你們同時出現的時候，才會出現在『非吸菸區』呢？我記得……雖然你們菸抽得不多，但大部分都在『吸菸區』撞球，不是嗎？」我一口氣說完剛剛想得失神的問題。
「妳偷偷注意我們？」翔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反問一句，然後再度露出他的笑容，他的笑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只是一瞬間，等我想確定的時候已經消失不見。
「也……也不是啦！我……我只是……」我發誓自己絕對不是這麼拙於言辭的女生，今天真的、真的是個例外！
「哈哈！妳臉都紅了。」
我將手放在臉頰上，的確有發燙的感覺。
真該死！
「今天怎麼沒帶女朋友一起來呀！」面對這樣的窘境，只好隨便再找個話題轉移注意。

找不到台階下的時候，就會胡言亂語，是我一直以來應付窘境的最佳秘密武器。

「女朋友？」他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哼！裝蒜的功夫還挺在行的嘛！
「是啊！幾乎每次都會看見一個女生陪你出現在十三號桌，不是嗎？」
老實說，那天在休息室相信了他捏造的故事時，我還以為那個長頭髮的女孩就是他說的「大哥的女人」。

「哦！小惠啦！」翔隔壁的男孩，拍了拍翔的肩膀。
「小惠？那是哪門子的女朋友。」翔恍然大悟，噗嗤的笑了出來。
「不是嗎？我看她在你進球的時候，笑得比誰都開心，有的時候甚至……」我突然覺得話說得太多，硬生生地將話吞回喉嚨。
「甚至會親親翔，對不對？」隔壁的男孩，幫我把話說完。
既然被看穿心中的疑惑，我只好點點頭。
「她不是我女朋友。」翔簡短地下了個結論。

「不是你的女朋友？」
「可是，一般來說……這……」我沒有辦法把話完整的說完，因為翔竟然用自己的唇，輕輕地碰了我的臉頰。
我的腦袋，好像一下子停止運轉了五秒鐘。
「那麼，這樣的話，妳就是我女朋友了嗎？」翔的臉靠得很近、很近，我幾乎可以感覺到從他鼻子裡呼出來的熱氣。
「你！」我摸摸自己發燙的臉。
「所以說，她並不一定是我女朋友，對不對？」翔再次摸了摸我的頭然後離開櫃檯，走向七號桌。
「同學，真的很不好意思，他沒有冒犯妳或是吃妳豆腐的意思。」翔的朋友急著向我解釋。
「嗯！你去打球吧！」我尷尬的只能用苦笑來掩飾內心的驚訝。
「別介意喔！」朋友不放心的叮嚀一句。
「嗯！」我輕輕點點頭。

腦子裡好像一片空白。

3-2 

望著離開櫃檯的兩個大男孩，我的臉還是持續發燙著，也許是被陌生人親臉頰的衝擊太大，我的腦袋就像個按下「Replay」鍵的錄放影機，重複剛剛的每個畫面，從翔推開「非吸煙區」的玻璃門，發出噹噹的聲音，走進櫃檯靠近自己的那一刻開始，甚至在第幾分鐘、第幾秒的時候親了自己的臉頰，每個動作我幾乎可以毫無遺漏、鉅細靡遺的重新演練，一直不停的在腦子裡播放、播放、再播放。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我敲敲自己不太清醒的腦袋，對自己詭異的行為感到好笑，然後還是不經意地將目光鎖定在七號球桌的位置。

「天天，我來換班囉！」直到晚班的阿吉出現，才將我拉回現實。
「喔！十點了啊！好。」我看了一眼打卡鐘的時間，已經十點零五分了。
「今天有什麼有趣的事嗎？」阿吉將包包放進櫃子裡，一邊問我一邊替自己泡一杯珍珠奶茶，這是阿吉上班前五分鐘的重要工作。

「呃……沒有耶。」

「所以剛剛才發起呆來了？」阿吉熟練的咬了兩匙珍珠。
「是呀！今天腦子好像有點呆，我先走囉！」我邊說邊將東西收拾好之後，打了下班的卡，背起包包準備離開。
「拜拜！宇傑不在，自己回家小心喔。」阿吉將原本在CD Player裡的CD退出，換上他最愛的搖滾樂。
「好，謝囉！」我走出櫃檯，往七號桌的位置走去。
「哈囉！我下班了，拜拜！」雖然剛才的事還是讓我覺得尷尬，但我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揮了揮手。
「下班了喔？」翔的朋友在敲桿前停止了動作，看著我。
「嗯！」我微笑著，忍不住將眼光移向翔。
「拜拜！」靠在球桌旁的翔，也向我說再見。
「路上小心。」
「哈哈！這你可以放心，我很安全的，走囉。」我轉身準備離開。
「需不需要我們兩個陪妳回去？」翔拿著球桿轉呀轉的，對我來說還算長的球桿，在他手上竟然像玩具一樣。
「不用啦！拜拜！」
「那小心。」
「嗯。」後來，我離開了「彈子房」。
但我的思緒，並沒有。

我始終想著今天在「彈子房」發生的事，想著翔的一切；沒想到今天竟然莫名其妙的被一個還稱不上是朋友的陌生人親了臉頰，雖然翔應該沒有非禮的意思，可是我也沒有像外國人這麼開放啊！

這個無意中成為我觀察對象的大男孩，又在無意中和我有了進一步的交集。

第一次，我被他捏造的故事搞得團團轉，這一次他又莫名其妙地親了我的臉頰，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回到住的地方不到五分鐘，和室友小琪聊了一下，手機便響起。

「喂？」
「天天。」是宇傑。
「宇傑，晚安！」
「天天到家了嗎？」
「嗯，宇傑抱歉，今天比較晚一點，剛回來又忘了打電話給你。」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離下班的時間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從「彈子房」到住處最久也只要二十分鐘，也難怪宇傑會因為擔心，打了這通電話。
「喔！知道妳到家我就安心了。」
「嗯！其實，我也不是三歲小孩，我會保護自己的。」
「最好是這樣，這種事很難說的。」

「好，我下次會記得。」

我笑著，很感謝宇傑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他總是像個家人般的給我溫暖，在這個不是故鄉的城市裡，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從不吝惜他的關心。
「我還以為可愛的天天怎麼了呢！」儘管透過長長的電話線，我還是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宇傑口氣上轉為輕鬆的變化。

「剛剛一回家看見小琪在看電視，就先聊了一會兒，對不起啦！」我看著小琪，她也給了我一個微笑。
小琪是與我分租這間公寓的室友，大一的時候住在同一間寢室，升上大二後則約好搬出宿舍，住在這間離校不遠、有兩個房間以及一個小客廳的小公寓裡，老實說除了宇傑之外，小琪是我在這個城市裡最依賴的好朋友。
小琪的個子小小的、個性很文靜，屬於惹人憐愛的女孩，和我的個性有著極大的不同，小琪溫柔文靜不愛說話，做起事來相當細心、謹慎，不像我總像個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常常丟三落四的忘東忘西，宇傑常藉此消遣我，說我要是有小琪一半的溫柔與細心，就更棒、更完美了，不過只要一提到要宇傑追小琪當女朋友的建議，他就會想盡辦法顧左右而言他。
有一次拗不過我，他才說出對於小琪的想法。
他說對於小琪，只是存在於內心一種單純的欣賞，沒有太多雜質，更談不上是喜歡，而真正要談戀愛，除了喜歡以外，還必須具備一種特別感覺。
小琪之於宇傑，只有一種單純的欣賞，根本談不上喜歡；而宇傑之於我，儘管有著一份屬於朋友之間的喜歡與依賴，卻少了點戀愛的感覺。
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和宇傑之間似乎還沒有辦法構成戀愛的充分條件；至於未來……我則沒認真想過。
我突然想到，常常在十三號桌撞球的翔，怎麼會想到他呢！有點莫名其妙……。
「還知道說對不起唷！」
「喔！你很討厭耶！對了，伯父跟伯母和好了沒？」我突然想起宇傑回家的最終目的。
「他們喔！看來這次是來真的了。」宇傑的語氣有一點點無奈。
「沒有轉圜的餘地嗎？」
「只有天知道囉！反正從國中開始，他們不就是這樣吵吵鬧鬧的，早就習慣了。」宇傑倒是說得輕鬆。

「可是他們平時感情很好呀！」

「哎呀！不提他們老人家了，最近『彈子房』有什麼新鮮事嗎？」
我想起今天翔的出現，臉頰似乎又微微發燙了。
「還是一樣，沒什麼大事情。」我花了兩秒鐘，把差一點說出口的話吞回喉嚨。
原本想告訴宇傑關於翔出現在「非吸菸區」的事，後來想想真的很不好形容，而且一想到被翔親了臉頰的事，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出口，只好作罷。
「後天我就回去了。」

「嗯。」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快去洗澡吧！」
「好，後天見，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