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  天淨沙  (秋思 )  　馬致遠  (元朝, 約1250-1321至1324間)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我的婆婆向來都是一個精力旺盛的人, 三十一歲寡居之後, 她獨自拉拔大二子一女, 接著協助照顧十三個內外孫.  由於我這個最小的媳婦要上班, 她乾脆離開老家北上和我們住在一起, 帶大我的一子一女.

婆婆燒得一手好台菜, 連蒸饅頭、包水餃、釀酒都行.  而且個性開朗 ,愛交朋友,每天早上五點就到公園和太極拳社團的老團友們一起運動,凡外界邀約的表演活動, 無不熱烈響應.  也經常和親戚及社團的老團友到國外遊玩.  她思路清晰反應敏捷, 老友、兒輩、孫輩們的電話號碼都印在腦子裏, 想打電話時根本不用翻電話簿, 抓起話機就撥出, 連我那對數目字超強的老公都自嘆不如.

將近八十歲時, 我的倆個孩子都離家在外讀書, 隨著太極拳社團長過世, 社團的老伴們也逐漸凋零, 在北部已經愈來愈寂寞, 因此她回老家一個人獨居在三層樓的老房子, 住得不遠的長子和附近常相過往的親戚, 讓她生活很充實, 不過她還是隔段時間就一個人坐客運車來, 和我們同住個把星期, 燙燙頭髮, 順便看看還健在老朋友, 我們都覺得她是一棵長青樹.

由於她一個人獨居, 生活雜事都靠自己, 所以長子 (我大伯) 在她八十五歲時請來印傭喜弟照顧她, 不但接下洗衣、燒飯、打掃、採買等家務, 而且陪著她散步和拜訪親戚, 她北上時印傭當然也一起來.

印傭喜弟有華裔血統, 會講國語, 燒的菜也合她口味, 凡事都依老人家的心意, 有事沒事阿嬤阿嬤的叫得老人家很歡喜, 主僕相處還算融洽.  然而一段時間之後, 印傭喜弟向我們抱怨說阿嬤常懷疑她偷錢.  印傭喜弟是虔誠的回教徒, 對偷竊罪看得很嚴重, 為了避免惹嫌疑, 喜弟乾脆將每個月的薪水全部匯回印尼老家, 身上一文錢都不帶, 不論阿嬤或是我拿錢叫她買東西時, 她買回來立即將東西和找回的錢如數交還.

漸漸的, 我婆婆時常忘東忘西, 也經常將物品東藏西藏, 藏得連自己都找不到, 甚至食物藏到發霉.  不過接著我兒子成婚, 她和印傭喜弟北上幫忙辦喜事, 並招呼遠從國外趕回來的眾親戚們, 心情愉快精神也特別好, 和以前沒兩樣.  但是兒子甫完婚, 她因類風濕性關節炎住院一週之後, 即出現幻想與現實混淆不清的情形, 而印傭喜弟幾個月後, 也藉口女兒和人私奔不知去向, 必需回印尼, 人力仲介公司就另找來越傭阿雲頂替工作.

那時正逢我女兒添丁, 婆婆和阿雲特地北上探望新生的太孫.  然而那段時間卻開始搞不清楚晝夜、嗜睡、無食慾、認不得自己的衣物, 並且有一再重覆穿脫衣服、將襯衫當長褲穿等奇怪舉止, 甚至懷疑我們加害她給她下迷藥, 也因認不得住處而責怪我們將她鎖在房裡, 並且一直吵要大兒子接她回老家.  但是和我們一起去看新太孫時, 情緒卻很愉快, 頭腦清醒時, 也能意識到自己不正常, 因此努力回想, 企圖拼湊失去的記憶.  這樣鬧了五天, 老公帶她去看身心內科,  終於證實我們最害怕面對的事實 --  輕度失智.

看完病回到家, 她打電話給當年太極拳社團唯一碩果僅存也痼疾纏身的團友.  我聽到她在電話的這頭, 清楚的說:” 我得到那種病了, 沒有騙妳, 就是那種病.” 就這樣, 開啟對抗失智症的序幕.

雖然我們都遵照振興醫院嚴烽漳醫師的吩咐, 盡量關懷她, 多和她說話, 也順從她心意避免受刺激, 並且包容她的非理性行為, 以期延緩失智的進展.  然而失智這條路, 卻是沒有人能助她跳脫, 夕陽下的她, 祇能騎著一匹瘦馬, 獨自前行於暮色中.

(Nowhere 寫于 Oct 5,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