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於2016.07.01）

沉默茱麗葉 Julieta

佩德羅阿莫多瓦 Pedro Almodóvar

2016|西班牙|DCP|Colour|99分

2016 坎城影展

（圖片來源：2016台北電影節官網）

一開鏡就是一襲女人紅裙，果然很阿莫多瓦。紅色牆面、紅色格狀外衣、紅色汽車，凡此種種。只是這一次，除了紅色，阿莫多瓦還酷愛鮮豔的藍色。藍色信封、藍色毛衣，甚至那盆從遠方寄來的植物，也要紅藍相襯才過癮。只是這麼鮮豔的配色背後，說的卻是沉重的故事。

這次阿莫多瓦用小說體敘事，伴隨情節推展的是中年Julieta的旁白。或許這與電影取材自加拿大小說家Alice Munro的三篇短篇小說有關。這回阿莫多瓦再次以女性題材回歸，談的是女人的負疚感。故事從憂傷的中年女人Julieta開始。她沒有絮絮叨叨講個不停，也沒有神經質大呼小叫幾近崩潰邊緣，她只是痛苦地守著一個秘密。於是隨著這個秘密展開，時序由現在跳回過去，再從過去回到現在，走向未來。那段在火車上的邂逅，不僅是Julieta與Xoan的初遇，其實更重要的是Julieta對那個在車上曾試圖找她攀談，之後自殺的男人的記憶與愧疚。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其實安置地非常細膩，它種下了一切負疚感的源頭。很難想像一個男性導演可以覺察到女性如此敏感又細微的情緒，或許這便是阿莫多瓦刻劃女性向來為人樂道之處。

雖然中年Julieta沉靜寡言，但是年輕Julieta在鏡頭下，又回歸到了阿莫多瓦電影中常見的迷人、熱情又勇敢愛的女性角色。只是隨著茱麗葉與Xoan定居到海邊，海波滾滾襲來，外加上幾場大雨澆灌，影片雖然依舊維持著一貫的鮮豔色彩，卻也抹上了一層冷冽氣氛。丈夫的意外喪生讓Julieta內心的負疚感疊加，因為意外就發生在她質問丈夫外遇之後。最終這場意外埋下了Julieta與女兒Antía的難解心結。在Antía身上，這份情緒也有一個細膩的轉變過程，從對母親Julieta與父親好友Ava的不解，到自身的負疚—當年父親離開的時候她正愉快地參加露營—走不出陰影的Antía最後選擇遠走，也讓母親Julieta消失在她的世界中。直到最後，Antía兒子的溺水意外，使她終於感同母親的心境，也讓母女有了重聚的可能。Antía兒子的溺水意外與當年父親Xoan的出海意外，都離不開水，兩者何其相似，直叫人感嘆命運捉弄。或許最終阿莫多瓦讓故事結束在Julieta去見Antía的路上，而不直接處理母女重逢是高明的。但也總讓人有種故事沒有說完的感覺。

為什麼會沒有說完呢？因為看上去故事重點處理的是Julieta與Antía的母女關係，但是Antía卻在影片的視角中近乎全然缺席，她的想法和做法都是透過他人之口轉述，她只是一個與Julieta對話的「他者」。即使青少年時期的Antía有著不少戲份，卻始終讓人捉摸不透她在想什麼。然而Antía又是撕裂母女關係的主動方，在角色隱形、動機不明的情況下，實在很難讓劇情擁有充分的說服力。然而，如果說片尾做到了適當留白，那麼前面一段女兒聽聞父親死訊的戲，則有些太過多餘。或者說，其實加進來也並無不可，只是青少年Antía的反應多少讓人覺得突兀又不到位，如此一來，倒不如以間接敘述更好。

（圖片來源：2016台北電影節官網）

比較有趣的是，在處理母女關係之餘，阿莫多瓦在電影裡還處理了兩段女性情誼，分別是Julieta與Ava，以及Antía與Beatriz。這兩段關係在某種程度上形成了平行對照，因為他們都擁有某種親密感。順帶一提的是，除了前述提到相似意外的宿命、女性情誼的平行對照，Julieta母親臥病在床父親另有新歡，其實也正與她自己的感情形成對照—當年他認識Xoan的時候，Xoan的妻子也是臥病在床。可見本片對於關係的鋪排、情節的設計，還是非常縝密又巧妙。Julieta與Ava的關係很奇妙，個性灑脫的藝術家Ava明明是與Xoan有著曖昧關係的人，卻與Julieta結成了惺惺相惜、互相扶持的知己，甚至還為Julieta介紹了可以攜手下半生的Lorenzo。青少年Antía與Beatriz的關係則直到最後都留有懸念，看上去兩人的友情已逾越了安全距離而更接近同志情誼，但是這段關係到底後來是如何結束，兩個人究竟又是怎麼想的，卻都未有明確交代，實在可惜。但Beatriz依舊在故事裡扮演了重要角色，畢竟她是喚醒中年Julieta過去的人。

整體來說，可以用如此豔麗的色彩述說一個如此沉重的故事，或許也只有阿莫多瓦了。若想一窺阿莫多瓦的風格標籤，這部電影依舊是本色呈現；若想看看阿莫多瓦對女性題材的細膩編織，這部電影也依舊是水準之作。只是少了點早期作品的荒誕離奇戲謔瘋狂，如今更趨深沉的阿莫多瓦，此番出擊，總覺得故事還是有點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