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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沒有邊境——《野豬渡河》的悲歌
2018/11/08 12:55:42瀏覽364|回應0|推薦6

夢魘,沒有邊境   *莫云   

  ——《野豬渡河》的悲歌

 張貴興的小說《野豬渡河》以特定場域書寫大時代的故事。閱讀此書,胸臆間盤桓的驚駭與滯鬱,隨著章節鋪衍,彷如四面圍襲,一路愈敲愈急的緊鑼密鼓。及至掩卷,還是令人緩不過氣來。

 故事主場設定在婆羅洲砂勞越,座落熱帶雨林、榛莽叢棘間的豬芭村。這裡原本是人與野豬爲了爭奪生存空間,逐年上演慘烈鏖戰後形成的聚落;豬群敗退深林後,儘管不時仍有零星騷擾,終究不敵人類的刀械與合力圍剿,村民也因此贏取了一段與世無爭的太平歲月。直至1941年底的二次大戰期間,日軍為覬覦當地盛產的石油,驅逐了殖民的英國統治者,登陸占領豬芭村,進而展開為期三年八個月,特別是針對「籌賑祖國難民委員會」的華人斬草除根的屠戮事件。

 「關亞鳳自縊波羅蜜樹下的那個黃昏」,莽原野火竄燒、霧霾濃稠燻燎,引發群鳥驚飛悲啼……小說的帷幕一開啟,作者就以凝重的畫面揭露了悲劇的結局,而後再回頭以錯落的時空,穿梭鋪陳多線路的敍事。看似錯綜的人事,一如當地語種複雜的居民,其實亂中有序,都是從主軸關亞鳳幅射分枝,讀者還是不難循線拆解其間糾結的愛恨恩仇,鏈接起一齣完整的故事。

 打從首頁起,就可明顯讀出張貴興的文字偏重濃顔厚彩,甚且幾近奇詭縟麗。例如〈妖刀〉一章摹寫吉野配掛的正宗刀:「每晚夢見刀身化成一尾白蛇,吐舌如菊,尾如櫻花嫩蕊,蛻皮如殘英墮落,滿屋遊走。」而後又見一尾黑蛇蜿蜒鑽入刀鞘,「和白蛇合巹」云云;不僅賦予此刀靈動的刀魂,也讓人聯想起《菊與刀》一書中「風雅與殺伐」剛柔矛盾的日本文化,以及因黷武而扭曲畸長的人性。而整部小說中,一如大河滾滾奔流的豐沛文字,也能看出作者似乎有意藉著場景的襯托與氛圍的營造,刻意淡出某些鏡頭,或是預留想像空間。不論是人與獸或人與人之間的廝殺纏鬥,以及熱帶雨林中滋生蔓長的氣味情慾(尤其是亞鳳與他生命中的幾個女人們),總在讀者的情緒崩張到極限時,刀起頭落、關窗閉牖,俐落地收束血腥殘暴或情愫曖昧的畫面。只是,一如野馬脫韁的敘述,寫到酣暢盡興時,卻也不免出現多處易放難收的毛病,讓人讀來有些錯愕。

 此外,《野豬渡河》也有不少涉及魔幻寫實的章節。魔由心生,虛實交錯間,多少模糊了令人不忍卒讀的殘忍暴虐——儘管讀者後來方知葉小娥不是被油鬼子而是被朱大帝強暴;馬婆婆以馬來黑巫術削斬飛天人頭的神勇,也只是村民吸食鴉片後,附會鄉野傳說的想像與幻覺。而書中一再出現的面具(天狗、傘怪、九尾狐。)已成了作者一再提示我們的意象︰脫卸面具後的孩童固然一派稚真無邪,然而,小林二郎、朱大帝、鍾老怪、乃至愛蜜莉,這些潛匿在無形的文明與偽善面具之後的成人,是否比嗜血的巨鱷、猙獰的野豬更可怖呢?

 長篇小說佈局不易,除了顧及支線與主幹的鏈結,維繫故事行進的張力,首尾相扣而不落俗套的結構更是耐讀的要素。最後二章揭發愛蜜莉的身世與出人意料的真相,簡直像懸疑推理小說,也為開頭預告的結局提供了答案——即便不著一字,讀者也能自行推斷失去雙臂後的亞鳳,除了承受一身錐心蝕骨的悲慟,更背負著「我不殺伯仁」的罪疚,無日無夜被來自煉獄的噩夢追殺。那些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魘魅,宛如一群長著獠牙、目露兇光的野豬,渡河襲來,反覆嚙噬他的心肺。——而終章〈尋找愛蜜莉〉戛然煞步,漫溯時光迴圈的尾聲,教人再次驚愣之餘,也不得不回頭檢閱前文伏筆,重新釐清或驗證每個人物與時空糾葛的後果前因,終至嘆服作者思維的細膩縝密,這也正是張貴興的高明之處。

*原載2018.11.8.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81108000978-26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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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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