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沒有陌生人只有你不認識的人」

1. 飛機上的涼鞋

現今90%以上的國內航班都只供應飲料連一包花生米都得自掏腰包。飛去西雅圖的機上，鄰座的太太說她剛從地中海遊輪下船，由大巴士載著她們趕飛機，一路都沒機會買東西吃肚子有些餓。我想到自己隨身背包裏有當天剛烤的餅干要帶去給女兒。就拿出來跟她分享。於是我們就聊了起來。

她們夫婦倆才剛從玩了20天的遊輪下船，回家過節。因為滿艙，她先生與她無法相鄰而坐。我問她有沒有試著與人掉換機位？她聳了一下肩說：Na... ，在遊輪日夜混在一起，回家又得一起混；4個小時的飛行正好給彼此有個 " 單身時間" 。她說她先生剛退休沒多久就病得歪歪的，輪椅坐了一陣子，好不容易康復了些不用坐輪椅了，所以把握時間趕快出門旅遊。一邊吃著餅干一邊抬起她塗著鮮紅指甲油套在一雙黑色夾腳厚底鞋跟涼鞋給我看。出門那幾天連我們南部的高溫都只有華氏50度上下，何況她去的是冬季時的歐洲。她說去了20幾天的地中海國家，原以為氣候會很溫和，去海邊散步的機會肯定不會少，於是只穿了那雙 "厚底人字托 "涼鞋就出門。那知參加陸地遊覽時還碰到飄雪的天氣。我問她就穿著涼鞋去嗎？她轉了轉鮮紅的腳趾說：" 就穿這雙！"。"不冷嗎？"我問她；"冷啊？怎麼不冷？" 說完自己一直笑。腦子裏出現了自己想像中一雙塗著鮮紅的腳趾走在白白雪地裏的影像。想想，她真夠瀟灑的。我本想問她"為什麼不就地買雙鞋？" 但止住了。

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她告訴我她現在的先生是他死去先生最好的朋友，也寡居好久了。兩人各自的婚姻都有好幾個孩子。這次孩子、孫子共21個都湊齊在她家，所有的親人等著一起過節。休息一個晚上後她就得大煮特煮聖誕及新年大餐。才玩回家只休息一個晚上，可以嗎？我問她。正好她先生走過來探望她，她就跟她先生說： " 這位太太做的餅干真好吃，你餓了吧？"。聽她這麼問，我趕緊把收入背包的餅干再拿出來。下機前，兩個人一起謝謝我的cookie，他們要在西雅圖轉機，不管多累，有家人等著的節日，再辛苦也值得。

相逢無期，但那雙轉著鮮紅腳趾走在白白雪地上的涼鞋卻不知為什麼的老讓我想起那句：「人生幾何？對酒當歌。」。

2. 火車上的三明治

在西雅圖搭AMTRAK火車到附近一個充滿德國風味的小城去坐雪橇。前兩天因為雪下太大了取消了幾班車次，所以當天我們坐的班次滿座。一家三口無法連座。身旁坐著一位身穿黑色羽絨外套、黑色緊身長褲配上同色長靴約莫30幾歲左右的女子。這班在晚餐時間發車預計4個小時方可到站的火車上設有的餐車正好在我們前面一節車廂。我們因為事先知道會有這種狀況，臨上車前先在中國城買了晚餐。當其它旅客排著長隊要到前面餐車吃飯或購買三明治時，我們一家三口正把我們香噴噴的中式晚餐遞過來傳過去的分享。當先生把晚飯送過來給我時，女子突然開口對我說：我原本不打算吃的，但是看妳這樣，我只好去買個三明治囉！我當時是覺得她有些唐突，但還是很有風度的對她說：可能這是妳不習慣的「香」味，不過，妳要嚐嚐看嗎？她也不答話，忽地一下站起來去排隊，過了一會買了個三明沾回來，坐下來跟我說：其實，吃什麼對我來說都一樣。話匣子一開，聽到了好令人心疼的故事。

9年前，20幾歲的她出了一個致命的車禍。命雖撿回來了，但太嚴重的車禍損壞了她太多的神經系統，智力也有些受損。走起路來搖搖擺擺不大能平衡，說話組織能力不健全，反應及表達能力也受影響。更糟的是她喪失了完全的味覺與嗅覺，吃東西完全憑「視覺」與咀嚼食物時所帶出來的「感覺」。她說當她跟別人一起吃東西時她喜歡看到對方吃喝到了好味道的食物飲料時那種享受美味的表情，她完全享受不到食物的香氣與味道所帶出來的滿足感。但是，這一、兩年來我終於又可以獨立了。今天我就是要回家過節，自己一個人喔！說這話時口氣、手勢、表情全像個十四、五歲的女孩。也許前面的路程依然困難重重，但我相信她很努力了，這麼強的求生意志把自己從鬼門關拉回人世重走一遭，不容易啊！

下車時，一片片的雪繼續飄落在已積了厚厚的雪地上，站在車站裏感覺如夢似幻，彷彿自己搭的是 " Polar Express "。在白茫茫的雪裏只見一身黑色的她邁著不大平衡的步伐拉著簡單的行李在雪地裏往出站的方向走去。心裏想著「有人來接她嗎？」，腦子裏卻浮出蘇東坡的兩句詩："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

3. 旅館的麋鹿

旅行的第4天到了美、加邊界上一個依山傍水好美的小城，開著租來的車儘情地把四周美麗的山水收進眼裡、心裏。路旁的空地裏停了好多好多比較像鴨子比較不像天鵝的鳥類。心裏想，不會是像台灣的「養鴨人家」吧？後來才知道是由加拿大飛來避冬的「喇叭鵝」，好興奮，想起自己好喜歡的美國作家E.B. White寫的The Trumpet Of The Swam，原來喇叭鵝長這個樣，叫聲還真像喇叭聲呢！不虛此行！

女兒預定了一家Bed & Breakfast的小旅店，因為有點迷路，比預定check in的時間晚了一些，到達時已近黃昏。那是家只有一個獨立房間的B&B，按了好幾聲門鈴先聽到狗叫，慢吞吞的走出一個傭傭懶懶，在大冷天卻穿著件「小可愛」的中年女人來應門。劈頭一句：你們來晚了！女兒說我送了個簡訊給妳說我們迷路了會遲些到，妳沒收到嗎？她也不答話，打開門，光著腳，步履不穩的走到玄關處，呼出來的氣全是酒味，一直說：來！擁抱一下。左抱一個右抱一個，抱來抱去的就是不談正事一點也沒要讓我們check in的意思。先生說那我們自己把行李搬進去吧！請問房間在那？說完伸出手去拉門。那女人把雙手一伸開擋住前門說：這是我家！你們不可以進去！我們一怔，地址無誤而且她剛剛才確定我們是房客，那到底是怎麼了？她是醉了有些夾雜不清，但長話短說就是房間是她在車庫旁邊加蓋的一間一房一廳一衛浴的獨立小屋。得從正屋旁的一條上坡小徑開車上去。她說那是個「秘密花園Secret Garden」只有她才知道在那兒得她帶路才行。一個大轉身差點從玄關摔下去，三個人七手八腳的扶住了她，請她穿上鞋加件外套帶我們去吧！

她說要自己走透透氣不要坐我們的車，歪歪扭扭走在車子的前頭，不時停下來做交警的手勢，一會兒屈左臂伸直右臂，一會兒反向，在坡度的最高處她停止不走了，做了一個要先生把車窗搖下來的手勢。先生開了所有的車窗探出頭問她：怎麼了？有什麼事？在昏黃的天空下她突然大聲的說：看哪！我是聖誕老人的麋鹿！( Look！ I am Santa's Reindeer！) 然後，很令人瞠目結舌的竟然在我們的車子前方像麋鹿一樣忘情地跳躍著(prancing) ；一路跳上坡，在轉彎處忽然不見了，突然間她又蹦出來。不遠處的海灣燈光閃閃映著波光蕩漾，好美的景色，好精緻的小巧獨立屋像極了童話故事裏的「薑餅屋」。才3分鐘不到的車程我們嚇了好幾跳！如果不是風景絕佳真有點招架不住。

怎麼樣？指著她的童話小屋，大門上掛著一個大貝殼，打開門往裏看，佈置得像迪斯奈卡通「小美人魚Little Mermaid」的房間、浴室。站在小屋門口，她突然抱著我啜泣起來，還說著：妳知道嗎？我是我家8個孩子中的baby ( I am the baby of the 8 children) 。把我抱得太緊了，感覺有些尷尬，我輕輕的退後一小步，拍拍她的背說：我相信妳一定是妳們家中是最珍貴的一個( the most precious one) 。是嗎？是嗎？她不停的問，我不停的給她肯定的「一定是，絕對是」，她這才破涕為笑，把房門的鑰匙交給我們。她太醉了，明早清醒時，她會記得前一天黃昏，她跟她的房客有過什麼互動嗎？

是一個年華逐漸老去，「心」，卻長不大的女人吧？也許有些什麼樣的心事在這濃郁節日氛圍的籠罩下被挑起，藉著醉酒就把「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前塵往事都想起來了吧？

10天的旅行，碰到不少人生的小故事，故事中的人只是旅途偶遇，擦身而過，也許「相逢何必曾相識」，但相逢即是有緣。想起一句話：世界上沒有陌生人，只有你不認識的人」( No stranger in the world, only the one you do not k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