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洗衣店裡，有個大老粗張腿坐在椅子上，他雙手拿著手機，裡頭傳出吵人的笑聲。

　　啟銘走了進去，這是他搬到這兒後第一回來。房裡的衣服似乎再不洗，過兩天去探望女兒時，就沒整齊的衣服可以穿。他把一袋衣服塞進洗衣機，偶爾會漏一兩隻襪子。天花板上的燈光是暖鵝黃色，牆壁有些斑駁，放在一旁的洗衣籃有些破洞。

　　洗衣機開始運轉後，他聞到熟悉的洗衣粉的味，不免心底想著：「上一回聞到這味道是甚麼時候？」啟銘抬頭看了看牆上的廉價時鐘，心底盤算洗衣服要一個鐘頭、烘乾至少要半個鐘頭。於是他嘆了個氣，坐在大老粗隔一個位子的椅子上。從口袋裡拿出啤酒，自顧自地喝起來。大老粗的手機一直傳出笑聲，稍微凝神去聽才知道是小孩子的笑聲。他女兒之前也是這個笑聲。

　　「他媽的每個孩子都是這種笑聲吧！」啟銘吞了一口酒，無法想像女兒最近的笑聲有甚麼改變。儘管兩個禮拜前才帶著老婆小孩去外頭玩。

　　突然的聲響劃破了寂靜，把喧囂吵鬧的洗衣聲蓋了過去。「這是我兒子。」大老粗側著眼看向他，把手機螢幕轉向他。啟銘只是陪笑地點點頭，不打算說些甚麼。才剛搬到這兒不久，他並不急著先建立鄰里關係。

　　大老粗坐到啟銘身旁說：「昨天跟兒子玩，我老婆錄了下來。」啟銘原本很想說些好聽話，像是你兒子很帥、你們家很幸福，但他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點賭氣地回應：「我有個女兒。」手機影片裡兩父子玩著小皮球你丟我撿的遊戲。

　　「喔，我也正在跟老婆討論，是不是再生一個女兒，但你知道，這種事講不得的。」大老粗笑說：「你女兒多大了？」

　　啟銘解鎖手機說：「快滿三歲了。」他想找女兒的照片，卻發現上一回拍照是三個月前的照片，手機裡甚至沒有存下女兒的影片。洗衣機嚨嚨地打轉像是訕笑他一般，他找到一張女兒過生日、跟媽媽一起吹蠟燭的照片。

　　「哇，過生日啊。」大老粗說：「你們家很幸福嘛。」啟銘沒有去想這是挖苦還是真心話，他喝了一大口酒，想把話題停在這兒就好。但心底一陣無奈，於是就嘆了口氣。

　　兩週前雖然帶著老婆孩子去玩，可女兒從頭到尾都巴著媽媽不放，是說也不能怪孩子。他跟老婆雖然沒辦離婚，但事實上也分居好幾個月了。每兩週只去探望一次女兒，雖然還是會聽到女兒大喊爸爸的聲音，血濃於水但似乎就少了一點親密感。

　　「當爸爸真的很辛苦啊，」大老粗沒有打算停下對話：「上個月我丟工作了，工廠倒閉、樹倒猢猻散。」自助洗衣店的燈光是暖黃色燈光，啟銘其實對黃色燈光頗有微詞，自從他們分居之後，獨自搬出來找房子住。他總是要找生活機能好一點的地方，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商店、附近要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自助洗衣店跟藥局，最好還有手沖咖啡館。

　　鵝黃色的燈光，洗完的白襯衫哪裡能看得出有沒有洗乾淨啊？白色燈光不是很好嗎？他心底嘀咕。在大工廠擔任課級主管的啟銘工作很穩定，每天八點準時上班，多半都是晚上十點之後才進家門。他打從心底苦笑，難怪沒能拍孩子的笑臉。

　　大老粗似乎察覺時間到了，他拍拍啟銘：「好啦，希望有機會遇到再聊。」大老粗從烘衣機取出衣服，啟銘順著他的動作，看到裡頭似乎都是兒子跟女人的衣服。

　　「喔，我老婆說我的衣服髒，所以我的衣服跟老婆兒子分開來洗。」大老粗察覺啟銘的異樣眼光，所以他說了：「在工地幹點雜工，衣服總是比較容易髒。」

　　啟銘不想比較甚麼，但每次一發現大老粗與他不同的生活，心底就有些難以避免的疙瘩。好在這樣的情景不沒有太長，大老粗很快就離開了。

　　啟銘一口氣把酒喝光，然後刷著手機找三個月前、甚至更之前一點的女兒的照片，不自覺地鼻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