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三月，朋友Ｃ給我一疊約莫２０本文宣小冊，說是親戚送的。我隨手一翻，眼睛都亮了起來，立刻反應這可不得了吧，台灣文學館印製的！朋友輕描淡寫地說，是我大姨啦，住在中壢，她每天都會打電話跟媽媽聊天。媽媽身子不好，常跑急診室。朋友又描述些大姨的率性與人言無畏的故事，讓我敬佩又好奇。

接下來，和一位曾在畫廊工作，接觸不少藝文界人士的朋友Ｗ談起，並相約日後找Ｃ一起拜訪她的大姨，瞭解這位我們渾然不知曉的重量級女詩人。

沒想到，事情一拖，數月匆匆而過，更沒時間到台南台文館欣賞展覽。

再度紙上相遇，是在去年第一屆鍾肇政文學獎的一系列講座名單，赫然發現了她！

我們一行人於九月十二日午間抵中壢教會演講會場，見她著一襲淡色長袖衫配上暗色長裙，早已在座椅上等候。Ｃ上前問候，聽到有午睡習慣的她，說不定講到一半，自己就先睡著了。其純真坦率的態度，十分鮮明。

生於1927的杜潘芳格受日本教育長大，早期用日文寫作，1965進入笠詩社開始嘗試用中文寫作。又因為出生於新竹縣新埔，身為客家人的她很想突破語言的限制，到了八０年代，試以客語寫作。演講中，她盡量用中文表達，後來越來越多的客語不自覺從她嘴裡冒出來，我只能鴨聽雷。到了演講尾聲，應一名年輕觀眾要求，興高采烈地唱起一首日語的搖籃曲！（我整理好後再上傳檔案）

一般的女性會覺得自己是花，但杜潘芳格這位跨越兩個語言國度的女詩人認為自己是一棵樹，一棵會開小小黃花蕾的相思樹，「雅靜卻華美」，是「誕生在島上的一棵女人樹。」 。（摘選自評論）因此選這首詩＜相思樹＞欣賞詩人獨特的心靈．會不會也聯想到席慕蓉＜一棵開花的樹＞？

相思樹

相思樹，會開花的樹

雅靜卻華美，開小小的黃花蕾。

相思樹，可愛的花蕾

雖屢次想誘你入我的思維

但你似乎不知覺

而把影子沉落在池邊，震顫著枝椏，

任風吹散你那細小不閃耀的黃花。

排擋四，速率三十。

剛離別那浪潮不停的白色燈塔，

就接近青色山脈

和繁茂在島上的相思樹林啊。

或許我的子孫也將會被你迷住吧

像今天，我再三再四看著你。

我也是

誕生在島上的

一棵女人樹。

－杜潘芳格．一九六八

她述說小學在上學路上受到日本同學欺負，只好走遠路上學；當年不顧家人反對與自由戀愛的杜慶壽醫生結婚，婚後經歷還債與撫養七個孩子的艱辛；1947母親的姑丈，父子三人在二二八無故犧牲，這些諸多的不順遂，透過堅定的基督信仰，她終能重拾起生活的盼望，以樂觀的心態面對未來，更積極投入寫作的生涯！

研究杜潘芳格的學者劉維瑛 （左），為杜潘芳格做口述歷史近廿年，

主持這次的座談會。

會後一位觀眾拿出這本

長得很有歷史的

＜本省籍作家作品選集－新詩集＞

文壇社出版

裡面已經有好多名作家的簽名！

從右自左分別為

白萩　鍾肇政　趙天儀　林亨泰

會後，我們陪杜潘女士回家。從教會走路約兩百公尺距離，詩人的步伐已趨緩慢，神情已有倦意。詩人回家如廁時，Ｃ的舅舅招待我們入內到客廳等候。

客廳有架老舊的鋼琴，看起來已有多年沒人彈奏了。牆上掛著家人的照片居多。書架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兩套陳秀喜全集（一套十本）！

後來又進來一批主辦單位的人員，我們本想與女詩人閒話家常，至此被告知詩人想上樓休息了。只見她坐在加裝在樓梯牆壁的電動軌道椅，緩緩往上移動時，仍輕輕跟大家揮手致謝。

臨走前在客廳外頭的鞋櫃上發現杜醫生的診所招牌↑

座談會結束後幾周，Ｃ拿來簽好名的這本書送我，我喜出望外，沒想到獲贈這本由新竹縣文化局出版的書。

杜潘芳格（1927年3月9日－2016年3月10日），台灣客籍女詩人。生於新竹新埔客家望族，1965年加入強調本土意識的笠詩社，八零年代開始積極從事客語詩的創作。（維基）

三月十一日，我打電話慰問Ｃ關於詩人杜潘芳格去世的消息，她說了以下一小段話：

「三月六日中壢舅舅要提前幫大姨（杜潘芳格）祝賀九十壽宴，但當日我有事無法出席；所以三月八日特地去拜訪大姨恭賀生日的時候，她告訴我身體不太舒服，可是我在她的臉上卻看見前所未見的柔美與光亮。那時候我心想，會不會是所謂的迴光返照？聽說三月九日晚飯後，大姨吃完生日蛋糕推說身體不適上樓休息。沒想到，就這樣安詳地回到天家。」

甚幸之，苦難的一生在沒有苦痛的睡眠中劃上句點。

行文至此，我輕喟自己疏懶，未能及時在座談會結束後將當時的感受記錄下來。

今日(3/12) 聽蔣勳［少年台灣］系列演講第二場時，他提到大學時因同學之故遇到笠詩社的幾位創社詩人，話題一轉，便說起剛過世的杜潘芳格接手過吳濁流創辦的《台灣文藝》雜誌社社長，那時候杜潘從日本留學回來，他看見一位「穿著長筒馬靴，頭髮挑染，抽著菸的杜潘芳格，有點年紀但很有個性．．．」

C曾透露，大姨的穿著很隨性的。有次在家庭重要場合裡，她穿著家居服赴會，卻在另一次輕鬆的相聚中，以盛裝打扮前來！

紀念一面之緣的杜潘芳格女士，僅以我現場連拍的照片，做成一組動畫式放映檔，獻給詩人～

牛仔３號　致哀弔唁　

聽說三月十九日舉行公祭．詳情請見報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