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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24 23:28:49瀏覽736|回應7|推薦91 | |
我知道這世界我無處容身, 只是,你憑什麼審判我的靈魂? <異鄉人> 卡繆 賣了靈魂的人,影子跟著不見了。你以為,影子是跟著靈魂的嗎? 我是個影子,而且是個殘缺的影子,我沒有附靠靈魂,也沒有任何靈魂找我依附。我是一片殘缺且薄弱的影子,自從離開莫梭先生,我就反反覆覆地被撕裂,化為碎片,重複被撕裂,塞在書頁裡。靈魂早在莫梭先生軀體離開斷頭台之後,就脫離了我。 我,曾經,是莫梭先生的影子,現在只是一個帶著灰暗顏色卻沒有形體的薄片,終日壓在書的扉頁間,一籌莫展地等著有人翻書時,將我叫醒。只有書被打開的時刻,我才可以跟著翻書的節奏,恣意地仰視或左顧右盼,回視我—莫梭先生—的生前和生前發生過的事。 『今天,媽媽走了。又或者是昨天,我也不清楚。我收到了養老院的電報:「母歿。明日下葬。節哀順變。」這完全看不出個所以然。也許是昨天吧。』 莫梭看完了電報,跟工廠老闆請了兩天假。搭上下午兩點的公車,開往距離阿爾及爾有八十公里遠的養老院。陽光刺眼加上熱氣沸騰,兩個小時令我昏沉。我被莫梭拖到太平間,以為就要看他媽媽最後一眼。他突然改變主意不看了。我無所謂,我簡直就是他的翻版,我是說心靈的翻版,莫梭過去一年幾乎沒來看他媽媽,村莊的景致到了『夜晚,像個憂鬱的休止符。白天,氾濫成災的日光,讓在熱浪中融化的風景顯得無情且令人沮喪。』 葬儀社來給棺木封釘時,莫梭依舊沒去看最後一眼。我無所謂。 我也很疲累。當所有的事情結束,紅色的天竺葵,撒在棺木上血色的紅土和混在一起的白色根莖,人群、嘈雜聲、村莊、無止境的隆隆汽車引擎聲,我回到熟悉的被窩,爬上去,一睡便是十二小時。媽媽的影子已經下葬,結論是,我的生活就跟從前一樣,什麼都沒改變。 瑪莉是個迷人的女孩。她的影子跟我在海水浴場不期然地相見,那是從養老院回來的第二天晚上。不過,媽媽的死總不是我的錯吧。人生在世總是免不了有點罪惡感。我們晚上在電影院看完喜劇片,瑪莉和我一起回家在床上相交相疊。 身為一個影子有沒有罪惡感?我不知道,但是我本身在意的是,陽光要不要出來。 當一隻狗的影子,可能還比當狗幸福。尤其當薩拉曼諾的狗,還不如淪為被貓追的老鼠為強。薩拉曼諾的狗雖有貴族血統,可是八年來老被老頭子虐待,真夠悲慘。 還有另一個鄰居,矮個子的雷蒙,他的影子倒是穿得很體面。那天晚上,他請吃晚餐,為的是情人開始對他不忠,所以他打了她,結果女人的哥哥來報復,大打出手。為了要解決這件事,他想找人代筆寫恐嚇信。我的態度跟莫梭一致,既然有免費的晚餐可以吃,至於會不會幫忙解決問題,我無所謂。喝了一公升的紅酒,又抽了雷蒙的菸,信寫好了,雷蒙跟我稱兄道弟起來,他的影子跟我勾肩撘背,我想是紅酒的關係,讓末班電車經過車站時,帶走城區里最後一點喧囂。我回房時,又聽到薩拉曼諾的狗在呻吟,影子如同生鏽的鐵罐,齷齪蜷曲令人嘔吐。 我認真工作了一個星期。雷蒙的情人果然來找他理論,兩人在房內爭吵,瑪莉在我的房裡。她問我是否愛她,這問題沒什麼意義,這樣的回答讓她的影子像洩了氣的皮球,她的雙峰立刻背對著我。 老闆有意將我調到巴黎的辦事處,我雖表同意,但去不去巴黎其實無所謂。因為,生活方式是改變不了的,況且每種生活都有它好的一面。 老闆的影子拉長且扭曲,比精打細算的響尾蛇還沒有耐心,批評我沒有骨頭的影子,像掉了牙的算盤,毫無遠見。我實在看不出他的影子裡會有任何的鷹架支撐。我不是故意惹老闆不高興,只是我沒有理由改變現在的生活。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有很多這類的理想抱負;然而自從不得不放棄學業之後,我便了解那些一點也不重要。 「要不要跟我結婚?」瑪莉的影子靠近來,聞著我的黑暗,細數地板的紋路,輕輕的畫著問號。我說無所謂,如果她想,那就這麼辦。我無所謂愛或不愛,結婚或不結婚。她的影子磨蹭著桌子邊緣,稜角消失,我聞出髮鬢廝磨的濃厚鼻息。我也無所謂,交叉或重疊只是讓墨色的身影更深罷了,我真的無所謂。 …… 隔天是星期天,巴黎或是阿爾及爾,已變成了不可及的荒土,至少對於面對四壁冷漠的莫梭而言,影子變得慘淡沒精神。星期天下午,莫梭用了雷蒙的手槍對著雷蒙的死對頭阿拉伯人開了一槍,太陽在我的額頭上敲鑼打鼓;朦朧中,隱約可見閃亮的刀刃還在面前晃盪,啃食我的睫毛,鑽進我疼痛的雙眼。從這時起,世界全變了調。 我掙扎從細沙的灼熱退縮到岩石背後,可是手中變形的槍在灼熱的煙霧下,繼而又吐出了四顆子彈。我搖頭甩開汗水和揮之不去的烈焰,發覺自己毀掉了這一天的完美,毀掉了沙灘的平靜安詳和曾經在此擁有快樂。四顆子彈深入沒有影子的身軀,死神拖出我的隱密,敲開了通往厄運的大門。 這跟媽媽葬禮那天是同樣的太陽天,我來不及道別夜晚降臨前港口上空的喧囂,陽光的炙熱早已散開在腳下,成輻射狀般的無辜。 沒有陽光的影子,是失怙沒有防衛能力的嬰兒。審訊的法庭上,一排陪審員就像一排電車乘客,影子全藏在屁股下面,隱藏著屁味的靈魂,透過好奇的眼神審視剛上車的人:影子裡頭有沒有寫著笑話?只是換了場景,找尋的是標示罪行的撒旦。 審判長找來養老院的院長、門房、葬儀社員工到庭作證。母親的影子早就化成煙灰,他們還要在墓碑後面挖掘!法庭竟然質疑我將母親送到養老院有著邪惡的動機。在檢察官和律師的攻防下,有許多針對我個人的討論,甚至比針對罪行的討論還多。 檢察官斬釘截鐵認為我沒有因喪母哭泣是沒有人性的表現,並在母親下葬的第二天不知羞愧地放浪形骸、盡情享樂……我的辯護律師揚起影子的雙臂竭力反問:「被告犯的罪究竟是殺人,還是埋葬了自己的母親?」「沒錯,」檢察官熱烈地喊道:「我控訴這個男人帶著一顆犯罪的心理埋葬了母親。」 我還是莫梭的影子嗎? 躲在書頁的最內側,突然被翻開來,我左顧右盼,牆上有美麗的琉璃畫作,高聳的屋頂有對稱交錯的圖案,聳耳傾聽,如果我的耳朵還可以派上用場,是聖樂,我在教堂裡被翻開來! 我拒絕見監獄牧師。我毫無會見監獄牧師的必要。我不相信上帝。他表示有時候我們自以為很篤定的事,實際上卻非如此。不過,我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卻非常確定。而他想跟我談的話題,正好就是我不感興趣的。 我和他吵得很不祥和。他的影子忽而站立忽而坐下,跟我影子的文風不動,完全不協調。 怎麼這麼巧合,巧合地和我無意犯下殺人罪一樣的清白。影子和身體的分離沒能逃過人世間的審判,我都認了。然而上帝的審判連影子都不會放過? 我究竟是誰的影子?異鄉人莫梭?還是…1942年的卡謬(Albert Camus)?還是…… 『在那個生命逐一消逝的養老院,夜晚依然像個憂鬱的休止符。與死亡那麼靠近的時候,媽媽必然有種解脫之感,而準備重新再活一次。這世上沒有人,沒有任何人有權為她哭泣……在佈滿預兆與星星的夜空下,我第一次敞開心胸,欣然接受這世界溫柔的冷漠。……我只企盼行刑那天能聚集許多觀眾,以充滿憎恨和厭惡的叫囂,來送我最後一程。』 『異鄉人』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存在主義的代表作。作者卡繆生 於1913年,一歲時父親死於馬思河之役,於是母親帶著他和哥哥投靠阿爾及耳市郊的外祖母,加上殘廢的舅舅,一家人始終生活在貧窮與沈思中。在卡繆的一篇文章中他曾說:支配我童年美麗的太陽,消弭了 我所有怨恨之盾,我雖然過著貧困的生活,卻也享受著生活,……貧困並未成為這種力量的障礙,在非洲,海和太陽是免費的,能成為阻礙的,寧是偏見和愚蠢,他和『異鄉人』的主人翁莫梭一樣,對大自然 的變化非常的敏感,『異鄉人」與『溫疫』是卡繆的兩大鉅著,其中『異鄉人』在195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沒有影子的男人>貝媽以前po過,剛好用在這裡) 【聲明】我的閱讀只是提供格友們一個對書籍的窺視。文中咖啡色字體的部份乃摘自書中的句子。如果藉由回應引發想多知道《異鄉人》到底寫些什麼?現在剛好有新版本,排版與紙張讀起來都十分賞心悅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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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