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外子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今天的天氣，好像是春天。”

剛睡醒，沒聽懂。推開院子的門，愉快的鳥叫聲音，明亮的天空，昨天被雨水澆淋而顯得綠意盎然的樹葉，我自己脫口而出：“哇喔，今天好像是春天。”

正因為天氣這麼好，所以就很想寫一篇日記，哪怕生活裡面沒有什麼大事。

昨天很冷，又滴滴答答下雨，院子的大門的燈壞了，院子黑了一大半， 看不到雨中的院子。昨天一大早，外子開始清理院子，地下室，還用消毒水仔細刷洗浴室，廚房，洗手間，一來是因為經常性的清洗，一來是因為老五前天突然渾身過敏，半夜三更送醫院打針，外子想要清洗掉過敏源。如果我昨天看得到雨中的院子，腦中就會浮起外子那麼專心清理屋院的身影，那麼這篇日記昨天就寫好了。

老五昨天好一些，今天又發作，他自己想，過敏源可能是前幾天買回來的野蜂蜜。野蜂蜜裡面有蜂窩，他可能對蜂窩過敏？？？走筆至此，我突然想到昨天老三打電話回來，說他和幾個朋友走路到附近的山區採野蘑菇，說又大又好吃。看來我們家真的越來越是有機生活了，什麼都是野生的。老三買了一件外套，穿著身上照相傳給我看，他打電話來的時候老五搶著接，說媽媽講老三他那件外套難看死了，我聽了就說，老五他說錯話了，晚上一定會再次過敏。哈哈，還真應驗了。

昨天還接了老四的信。他說他現在在工作崗位上，深深體會到爸爸媽媽對他們的培養。我看了很感動。

他才去一個多月，就被他直屬上司（廠長）推薦給老闆當他們這個分廠的辦公室主任。“辦公室主任”是大陸的用語，在台灣等於辦公室行政經理，除了負責公司行政業務，也負責對外與公家機構的對口業務。他們公司是經營鐵礦行業，從出土的鐵砂一直加工到供給鋼筋廠等用的最終原材料（俗稱鐵麵包），生產環節以分公司的形態設立，老四在精選廠工作。由於工廠是全天侯工作，他的工作時間為7-11 -- 之前的行政人員，都只坐在辦公室裡面，而老四則是處理好辦公室的事就到生產車間，認識操作員工，操作工序，以及聽他們的意見，然後回饋給廠長，建立了廠長與基層員工的溝通管道與感情。以前廠長都是透過原來的翻譯人員，一個辦公室主任，一個管理工人的本地人佈達旨意，或接受員工的意思，溝通管道非常不暢通，原本資方和勞方先天存在對立的關係，更因為長期的溝通不順暢，更產生對立。過去一年，鋼鐵行業遇到世紀冰凍期，行情跳水式暴跌，在大陸百分之八十的工廠歇業，而在本地也差不多，老四的老闆在此地有五個工廠分別負責不同的加工段，每一個工廠光中國工人就200多人，老闆的壓力可想而知。老四原本的工作是翻譯，用餐是排在管理人員餐廳，但他堅持與本地工人一起用餐，從他們生活上協助起。慢慢的，他建議廠長每天安排一些時間與工人們見面，培養感情與信任， 從勞動合同內容到工資發放的問題都可以溝通。由於老闆資金緊張，工資延誤，工人總是會有情緒的，之前被三個中間人傳話，勞資雙方都很生氣，資方壓力大，又在異鄉，面對本地工人不友善的態度，竟然出現“要做就做，不做就走”的氣話， 老四去了之後，請廠長出面與工人慢慢培養感情，才兩個星期就根本扭轉了局面，而方法也不難，就是廠長態度堅決表示，老闆投資了數千萬美金在這個地區，老闆怎麼可能不努力經營，而現在全世界的鋼鐵業都遇到寒冬，如果有誰不想繼續留在這個行業可以離開，而想繼續留在這個行業的就應該要面對現實，一起度過難關；因此，要離開的人，馬上結算工資，而願意陪同公司度過難關的人，就不要再起哄。第二點就是，對於表現好的員工，可以個別簽訂長期合同，培養為基層幹部。就這樣的，原本情緒不穩定的工廠，就安定下來了。

由於我們是開工廠的背景，我們很了解有些不肖的廠部的管理人員，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為非作歹欺負工人，或者故意攆走好員工以防被公司重用危及到自己的位置，或者安排自己的親人進廠;而坐辦公室的不肖員工,欺負廠長語言不通,特別喜歡在各個小地方卡住員工,以顯示自己的權力。這個工廠原來的辦公室主任就是這樣子，因為他的職務是與各個公家機構聯絡，所以他就借用這個職務權力，在沒有得到廠方同意甚至知曉下，安排公家機構介紹的人進廠，然後這些人再聯合起來控制車間，架空廠長及中方管理人員的實際管理權。此外，工廠一個月與工人簽為期一個月的合同，廠長經常不知道誰要續約，誰不續約，而廠長簽完的合同，這個不肖的辦公室主任又故意壓住不發給當事人，讓工人誤會廠方不喜歡他，總之，亂七八糟的。老四知道不可以馬上得罪這個辦公室主任，建議廠長和工人分批會議，然後在會議上達成以後簽訂合同的方式，包括定期簽約，定期發放，定期公佈，甚至應該當辦公室的行事曆定下日期。用這個方法，巧妙的消除了累積多時的弊端。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工人心向工廠可以得到保護與提升，而不是先前與不肖人員合作才可以保全工作。

人事安定之後，就是公司的法律問題。對工廠而言，最大的法律是勞工安全，勞工法律，稅法。老四跟廠長說，品質，效率都可以慢慢改善，但勞工安全是不可以慢慢來的，所以要將所有會發生安全問題的事情妥善管理。他自己將工廠的勞動合同翻譯完，指出與工廠現行的實際情況有出入，要嘛改合同，要嘛改員工工作方式，否則到了勞動法庭，工廠會敗訴的。稅法牽涉到買賣發票，於是，老四又進入採購的工作範圍。他建議廠長，還有他們這個廠的中方財務人員，制定採購計劃單，將工廠的零星採購整理出來，以後本地的採購人員必須依照這個採購計劃單購買東西，也就是說數量與價格，甚至付款條件都已經是廠長核定了的，而不是現在少什麼，採購突然去買，拿了發票就要報銷，而且廠長還要簽名負責。

這個精選廠每一個月要用200萬美金左右的鐵砂。這樣的採購，是由老闆的弟弟負責，姑且稱之為小老闆。由於目前工廠資金緊張，所以鐵礦廠的老闆就來頻頻催款，要不然就不送貨了。我們家老四又出面了。老四跟鐵礦老闆解釋，他們的鐵砂全都精選好，躺在工廠裡面，等著進入他們的下一個工序的工廠 -- 就在馬路對面，有200個中國工人正在沒日每夜的蓋著，請鐵礦老闆稍微耐心一點。他又對小老闆說，現在鐵砂價格走低，根本不會有人買，礦主也知道，而且快到冬天了，天寒地凍無法開挖，幾個月無法動工，也就是說鐵礦廠幾個月都沒有進賬，因此，現在有人要收貨，鐵礦老闆理當會送貨的，只不過，小老闆要體恤上游廠商，是不是可以給部分的貨款，讓鐵礦老闆付工資與運輸費用。所以，這個問題又解決了。

這個集團公司在此地有五個工廠,小老闆他們在總公司,小老闆要人，廠長不放，實際運作就是，平時在工廠，小老闆要出去就請老四陪同。

大老闆從中國來巡視。幾次見面，談不到一分鐘，老四就很自動的離開，不耽誤老闆與廠長，財務談話。最後一次老闆來，老四禮貌的點個頭，就到車間去忙。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一些中國員工拍他肩膀說“主任，主任，要請客。。”，老四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他們很開心的說，公司決定升老四為辦公室主任。後來廠長請他到辦公室，在財務人員面前宣佈這事，還給他一個薪水的數目，問他接不接受，還說“如果不接受，還可以再談”。 老四說，他小小年紀，初來乍到，公司就這麼重視他，他沒有話說，一切都聽從公司的。財務人員又一次提醒他，薪水還可以再談， 暗示他公司的底線更高。老四表示，他什麼貢獻都還沒有做出，真的不能再談什麼了，等以後再說吧。 第二天，老闆娘從總公司親自打電話來要老四的銀行卡號，全公司700,800名中國員工，就他一個人拿到薪水。

老四在家書上跟我解釋，公司現在有困難，再加上公司給他這麼好的機會，這薪水又是老闆親自過來與廠長，財務討論過的，再怎麼說，都要給老闆，廠長，財務面子。

我跟他說，每一個人都想當公司的管理人員，那麼，什麼是管理人員？核心管理人員？那就是，當公司有利潤的時候，可以分享到很好的待遇，而當公司有困難的時候，可以協助公司排解問題。如果沒有這樣的心態，那算什麼管理人員？核心管理人員？

我還告訴他，從現在開始，做什麼事，都是做給自己看，要盡心工作。

之後，他曾經陪廠長到我們這個城市處理事情，卻忙得無法進家門 -- 小大禹？

之後，他和小老闆到首都辦事，到了一家專門賣中國食物品的店，他說這家東西忒貴忒貴，但他“手賤”還是忍不住的買了一些東西。其實，他有跟外子提過，說要給媽媽一個驚喜，回家時帶回來。沒有想到，無法請假，只好在家書透露。而之所以在家書透露，是因為我要寄衣服給他（他們工廠所在的山上已經下過一次雪了），而他堅持回來拿，因為他要拿媽媽的驚喜回家，如此才透露出來的。

老四目前工作的這家工廠集團聘用了近十位翻譯人員，一般來說，中國籍的翻譯人員呆不久，主要是因為工作的地方在偏僻的山間，根本不是高材生目標工作地點； 而本地翻譯人員，程度高的都要到大城市坐辦公室，只有程度不好的才會留下來。而這些本地翻譯人員，只會翻譯語言，對產業根本不懂，商業也不懂， 有次還因為增值稅沒有翻譯好，害得老闆和地方政府吵起來。每天日常的事都需要溝通交流，而不入流的翻譯人員，一直讓公司無法順利開展各項業務， 包括對面工廠的建設工程 -- 在山上要遷電，遷天然氣管道等等。精選廠的廚師與廠長同一個寢室，知道工廠的翻譯很爛又沒人替換，就告訴一個中國朋友，而這個朋友介紹老四去幫忙一下，原本以為是短期的翻譯工作， 沒有想到，一進去就出不來了，連家都歸不得！這幾年來，老四跟著外子研究了很多項目（專案），包括鐵礦採購，鋼鐵行業， 所以他去面試的時候，廠長，財務人員很難相信老四還不到19歲。老四的寢室被安排與廠長，廚師同一間，廠長有尊嚴不好說，廚師每天都說“你是我找來的，你不可以去公司別的廠， 誰叫都不行去！”。 居住在自己家鄉的人不懂得留在異鄉當異客的感覺 -- 明明自己出錢出力懂得又多，卻要受當地人欺負的難受與壓抑，以及工廠有困難的時候多麼需要各方的鼓勵與支持。

我有一位好同學曾經問我，對孩子的教育有什麼看法。她的兒子一心一意要考上名校，主要是因為這個孩子本身很優秀，而且家族裡面也有上美國名校的模範。我告訴她，如果是讀書的料子，就讓他好好讀，但是，還有一種方法培訓，這個方法就是我以前對我大陸工廠的員工說的：有個城裡人甲，學習成績優秀，一路都是好學校畢業，也在一家大公司找到很好的職務，而一個鄉下人乙，資質也不差，但由於現實環境，高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但是，半工半讀的完成相關技術學習，甚至大學文憑，請問，甲乙同是30歲的時候，哪一個比較有真實的能力？大學生是不屑於做基層工作的，就如當年很多美國MBA學成回國到銀行工作的高材生不懂得會計流程，不會切傳票一樣（而殷琪女士進她爸爸的公司，就是從學切傳票開始培訓），辦公室的會計人員從來不到車間看看倉管人員怎麼實際作業，工程師不到現場看模具生產，或者自己的模具怎麼在現場執行工作，因此，依據我的看法，30歲的乙具備實戰經驗與學歷，他的表現絕對優於只有學歷與文職經驗的甲。依照這樣的發展，四十歲的甲，是不是比乙更不接近實際？如果，我們對孩子的要求是“能像個男人實際處理問題”，那麼答案自然是比照乙的訓練方式。（我的好同學聽了很生氣的說，謝謝指教。）

該停筆了。屋外的陽光不曾遠去，真是一個像春天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