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橫越太平洋

    明華搭的是聯合航空871號班機，舊金山直飛台北，91號登機門登機。今天班機準時，下午兩點鐘起飛的班機，一點半開始讓乘客登機。明華是第四梯次，也是最後一個梯次登機的旅客。快輪到明華的時候，隊伍裏連他只剩下五個人。地勤人員看過這五個人的登記證並比對電腦資料之後，發現有一位已經報到的旅客卻尚未出現在登機隊伍裡。剩下十分鐘便是飛機起飛時間，時間緊迫，如果這位客人再不出現，可能會延誤起飛。不然，就是這位客人錯過了這班飛機，那麼也是麻煩事一件。當下他們決定廣播找尋這位旅客，就這樣，亦欣的名字隨著麥克風傳出的音波飄進人們的耳朵裡。

    搭乘聯合航空第871號班機前往台北的旅客，座位31C，趙亦欣小姐，請迅速到91號登機門，飛機將於10分鐘後起飛。

    廣播用英文與中文各播了一次。

           明華聽到了廣播，看了看手上的登機證，亦欣的名字同時也印進他腦海裏。

     這個時候輪到明華登機了。地勤人員拿過他的登記證熟練地放入掃描機，並比手勢要他往機艙門走。到了機艙門口，空中小姐看了他的登機證存根，座位31B，微笑的告訴他左邊的通道往下走便會到達他的座位。明華也對空中小姐報以微笑，他是飛行常客，希望微笑將帶給他一個美好旅程的開始。

     第一次廣播之後，亦欣沒有出現。地勤人員再度廣播。

     搭乘聯合航空第871號班機前往台北的旅客，座位31C，趙亦欣小姐，請迅速到91號登機門，飛機將於10分鐘後起飛。

    明華找到自己的位子。他將行李放入座位上的行李櫃之後坐了下來。31B，一排三個坐位夾在兩人中間的位子，嚴格來說不是好位子。可誰要他訂機票的時候忘記畫座位呢？等他想起的時候，只剩下兩邊有人的中間座位，不將就也不行，因為飛機沒有站票啊！十二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大部分的時間他將被局限於這個小小位子裏，無法伸展身軀。長手長腳的明華想到這心裡有點嘔，卻也沒法子改變現實。

     第二次廣播之後，亦欣依舊沒有出現。於是地勤人員第三度廣播。

     搭乘聯合航空第871號班機前往台北的旅客，座位31C，趙亦欣小姐，請迅速到91號登機門，飛機將於5分鐘後起飛。

    再次聽到廣播，明華突然起了壞心眼。31C，正是自己的鄰座。如果廣播中的趙亦欣沒趕上飛機，那麼這趟旅程就是兩個人坐三個位子，多麼舒服啊。雖然自己嚐過沒趕上飛機的苦頭，但想到漫漫飛行中必需忍受的擁擠，明華還是忍不住要壞心眼。他多麼希望機長現在就下令把機艙門關上，然後將飛機滑上跑道。

    可不是嗎？離起飛時間只剩5分鐘。所有乘客也都就座，趙亦欣再不登機，是她自己的錯，航空公司沒有理由為了她一人耽誤大家的時間。念頭這麼一轉，明華不覺得自己壞心眼了！他甚至開始很有把握地想，趙亦欣會趕不上飛機，那麼他要移到走道的座位31C，舒舒服服地享受多出來的空間。

    可惜明華高興得太早。就在他伸出腳打算換位子的時候，座艙長宣布：座位31C，31 Charlie，乘客趙亦欣已登機，聯合航空第871次班機將準備起飛。座艙長話聲剛落下，跑得臉紅撲撲又氣喘吁吁的亦欣進了飛機。好險啊，總算趕上了！到了座位，亦欣趕緊將隨身行李放進座位上的櫃子裡，然後坐好繫上安全帶。趕呼呼的她終於可以好好喘口氣。

    希望破滅的明華，心裡竟有些生氣在最後一分鐘出現的亦欣。為什麼她還是趕上了呢？綁著馬尾，身著灰色棉織衫牛仔褲淺藍帆布鞋的亦欣，明明是漂亮出色的小姐，明華竟賭氣地撇過頭不去看她。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向來準時守時的亦欣差點沒坐上飛機？原來她烏龍地把起飛時間記成下午三點鐘，晚了一小時。當大家忙著排隊登記的時候，她還悠哉悠哉地在貴賓室讀書看報。幸好廣播也送進了貴賓室，因此在最後一分鐘趕上。

    差一點咫尺天涯的兩人終於遇上了！

    當亦欣第一眼看到有著金城武樣貌的鄰座乘客，她轉過頭去，不好意思直視他。她聽到自己的心噗噗地跳著，好像跳漏了半拍。想到將與這個好看的男子那麼近距離的一起度過12個小時，她不自覺開始美麗的幻想，幻想這個英俊男人可能的溫柔。但亦欣美麗的幻想沒有持續太久便被現實戳破。很快的她發現這個鄰座乘客沒打算理她，也對她不友善。亦欣在心中嘆了口氣，誰要自己烏龍記錯時間，讓人留下壞印象？

    飛機飛上了天空，橫跨太平洋的旅程從此開始。用過餐點之後，空中小姐照例滅了機艙裏的大燈，提供黑暗做為旅客休息的元素。明華戴上耳機，選了他喜歡的電影，心無旁騖地盯著螢光幕觀看。而亦欣認清鄰座的不友善後，收起原本的美麗情腸，蓋上毯子蒙起頭來睡大覺。因為前一天與好友們玩得累了，再加上鄰座的不友善，亦欣打算就這麼一路睡到台北。橫跨太平洋12小時的漫漫航程中，亦欣明華兩人幾乎沒有交談過一句話。十年修得同船渡，難不成這兩人修行的時候偷懶勉強湊數，因此這是一段無言相伴的寂寞旅程？

    終於機艙大燈又亮起來，再一個小時飛機即將降落桃園中正機場。明華很開心，難熬的航程終於快要結束。因為開心，他一副悠閒的神清氣爽，絲毫不見長途飛行的疲累。這時他轉頭看看隔座的亦欣，只見她還在蒙頭大睡。明華搖搖頭，這麼會睡？！還好待會到達目的地空中小姐會確定每個人都下飛機，否則誰知道這位小姐會不會又誤了什麼事？大概是很快就要到台北，漫長飛行即將結束，明華心中早沒了剛上飛機時賭氣的心情。看著亦欣姣好的面容，雖是在睡夢中，依舊甜美吸引人。睡美人啊，妳為何不醒醒？妳鄰座的男生想與妳說話了呢！明華忽然有些懊悔一路上的賭氣與不理人。電影好看，音樂也很好聽，但與美麗女郎的愉快談話或許更好？只是懊悔已晚，錯過的，就這麼錯過了。

    是這樣近，卻又那樣遠的距離。緊鄰而坐，卻仍是原來相隔千里不相識的兩個人。

    又嘆了口氣，命運之神。

四  飛機降落

    飛機安全著陸了！座艙長送出廣播，歡迎大家到台北。廣播裡也提供轉機航班的簡短資訊，最後提醒大家別忘了隨身行李。當繫好安全帶的警示燈滅掉，大家紛紛等不及的站起來。有隨身行李的人急著拿出行李櫃中的行李，沒有隨身行李的人也打點著準備下飛機。如同每一班航班剛到站的情景，機艙裡一貫的紛亂。

    亦欣在飛機著陸前的20分鐘被空中小姐喊醒，醒了之後她快手快腳地到盥洗室刷牙洗臉。她綁好鬆掉的馬尾，淡淡上了妝，又順順身上凌亂的衣著。走出盥洗室，亦欣又是一派的光采照人。明華看著她遠遠走回來，眼睛不免一亮。和剛上飛機時有些狼狽的樣子比起來，亦欣現在彷彿是另一個人，雖然還是同樣的衣著一樣的外貌。明華突然想著，也許在下飛機前這短短的時光和她聊兩句也不錯？

    等亦欣坐定，帶著些靦腆，明華開了口：“小姐，妳好會睡啊！舊金山到台北妳就這麼睡了一路。”亦欣聽了一愣。很快腦中浮現剛上飛機時明華不友善的模樣，這會兒心裡不免有氣。她心想，這是什麼開場白啊？原本是不理人，這會兒是嘲笑人太會睡嗎？不過也拜你這不友善的鄰座之賜，否則哪來的這一路好睡換得好精神？

    亦欣心中有氣，又不好發作，於是不淡不鹹面無表情地說道：“是啊，太累了。”說完假裝忙著找入境單，一副不打算再理人的模樣。明華吃了閉門羹，無趣極了。摸著一鼻子灰，他也不再開口。於是兩個人又陷入原來的沉默，度過這12小時航程的最後15分鐘。

    飛機著陸，大家都準備著下飛機。亦欣也不例外，坐在走道座位的她站起來，打開座位上頭的行李櫃，拿出黑色行李箱等著。當機門一開大家魚貫走出，她拿著行李隨著大家下了飛機。十二個小時的飛行終於告一段落，這會兒親愛的爸爸媽媽正在機場大廳等她。沒有托運行李的她，想到再不到二十分鐘就可以看到疼愛她的父母親，走出機艙的她臉上掛著一抹微笑。

    等亦欣離開，坐中間位子的明華站了起來，拿出行李櫃中的黑色皮箱，也隨著大家下了飛機。走出機艙門的時候，空中小姐祝他台北行愉快，並如上機的時候給他一個微笑。他謝過空中小姐，也如同上飛機時對空中小姐報以微笑，希望微笑將帶給他一個美好的台灣假期。

           到了海關，先到的亦欣排在4號窗口，後到的明華排在6號窗口。兩人幾乎在同樣的時間完成通關手續，一樣的沒有托運行李，就這麼一前一後通過了海關門走向機場大廳。

    一進機場大廳，亦欣便看到為她接機的爸爸媽媽。朝他們揮揮手，她滿心歡喜的向他們走去，準備一起回台南的老家。

    而明華沒有人接機。他帶著行李穿過機場大廳，走向巴士站準備搭車到台北姑媽家。明天就是表弟的婚禮了。

    是這樣近，卻又那樣遠的距離。旅程的結束各奔東西的明華與亦欣，像是被水流沖散的兩枚的浮萍。若再度相逢，不知在天涯？或是在海角？

    搖搖頭，之後抿嘴一笑，命運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