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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7/06 10:01:01瀏覽13202|回應1|推薦4 | |
不能飛就不是蝴蝶了:陳雪〈蝴蝶的記號〉 陳碧月 《蝴蝶》,由香港導演麥婉婷執導的影片,2004年香港同志影展被選為開幕片,同時也在今年威尼斯影展中,獲選為影評人週閉幕電影,且獲邀角逐費比西獎與人道主義獎兩大獎項。影展主辦人丹妮絲‧鄧盛讚《蝴蝶》是今年最出色的電影,是香港第一部由異性戀導演拍攝的嚴肅女同志影片,而且對這個主題做出正面處理。 《蝴蝶》改編自台灣小說家陳雪的〈蝴蝶的記號〉,原收錄在《夢遊一九九四》,後又收錄於2005年印刻出版社的《蝴蝶》。〈蝴蝶的記號〉這篇小說的大要是:女主角小蝶,一個從來都不願意讓別人失望的三十歲已婚,有一個女兒的中學教師,在超級市場偶遇一個偷東西吃,卻令她著迷的女孩--阿葉,喚醒了她體內的多重慾望,在她情慾流動的搖擺掙扎時,她的學生--武皓和心眉的女同志戀情曝光,受到各方的壓力與阻撓;同時也帶出她自己在學生時代和同性愛人--真真的戀情;而母親又在邁入老年之後女性自覺,決定要和父親離婚,和其女同志友人一起生活。經歷過這些外在的刺激,與自我內心的性別認同激盪,小蝶一改以往習慣放棄的性格,她要讓自己做回自己。 在這篇小說裡陳雪塑造了四組同性的情誼--小蝶和真真、小蝶和阿葉、武皓和心眉,還有小蝶的母親和阿琴。 真真在高二那年開始追求小蝶,接著四年真真完全占據了小蝶的生命。真真說她十三歲那年,和一個女孩睡在一起,忍不住吻了她,從那時起,她就開始有了女女之間的性經驗。她是個令學校頭痛的問題學生,如果她爸爸不是國大代表,她早就被退學了。 聯考完後她倆一起度過情慾最放縱、最快樂的暑假。她倆都有男生追求,但彼此在對方的注視下冷酷地拒絕男生,似乎感覺到更加親近。真真乍喜乍悲的極端性格使小蝶既迷亂又不安。 她們考上一所大學,租房子住在一起,離開家人的束縛更加沒有顧忌地出雙入對。 真真參加電影社,用她爸爸的錢四處揮霍,找人拍片,然後在租來的倉庫裡播放,她越是目中無人,就有越多人為她神魂顛倒。大二時,她因為拍片認識了一個搞工運的女人,便一頭栽進社會運動裡,組織工會,上街遊行;而那時小蝶經常要回家照顧疑心父親外遇而生病的母親。她和真真在一起的時間變少,爭吵變多了。 升大三的暑假,真真因為一次失控的街頭示威,被抓進警局,父親保釋她出來後,兩人吵翻了,同時還收到學校的退學通知;而在此時,小蝶的母親發現了她倆的戀情,母親和真真在小蝶面前彼此攻擊叫罵,後來母親以自殺威脅,帶走了小蝶,並開始幫她介紹男朋友。 在這裡我要談一談我們很容易在生活中犯的錯,心理學上有一種「非愛行為」:指的是以愛的名義,對最親近的所愛之人,進行強制性的控制,讓對方按照自己的心意和安排去走。小蝶的母親正是如此,有一部--“The Memory Keeper's Daughter”,台灣翻譯為「不存在的女兒」,是一部親情倫理悲劇,正好映證所謂的「非愛行為」。 這部影片改編自金.愛德華茲暢銷同名小說。醫生大衛親自為妻子諾拉接生,兒子出生後,才發現諾拉懷的是雙胞胎,可是這個女兒卻患有唐氏症。大衛想起自己從小心臟就有問題的妹妹,在他12歲那年離開人世後,他的母親就再也沒有笑過了。大衛認定女兒活不過幾年,因此,深愛著諾拉的他,不忍諾拉重蹈他母親的痛苦,於是,安排當時幫忙接生的護士卡洛琳把女嬰送到安養機構,並瞞騙諾拉:女兒出生就夭折了。 我們常常自以為是的,認為是做了一件對對方好的事,可以把對方帶離從地獄,殊不知那可能才是見到魔鬼的開始。小蝶母親的一個決定,就影響了她所愛的女兒的一生。 再回到小說談被拆散的兩人。真真整整失蹤了兩年,小蝶以為以真真的個性一定會自殺,誰知當她找到她時,她已經落髮出家了。 光著頭,穿著僧袍的真真說她失蹤的那兩年整個人都亂了,她在街上遊蕩,被打過搶過、強暴過,渾身是病,但似乎感覺不到痛苦,她覺得自己心裡是有病的,她做任何事,都無法平靜,包括當時和她在一起也是。後來,她遇見朝山的人群,有一個師姐為了救她,一路背著她,三跪九叩到山頂,當她抬頭見到佛祖,頭一次感到平靜,方知她找到自己要走的路。 小蝶對真真的同性愛,活生生地被異性戀婚姻體制給拆散了。然而,就在小蝶結婚生子後,在她三十歲這年,遇上了阿葉。阿葉在十七歲那年愛上了一個唱那卡西的女人,離家出走,爸爸氣得中風,她跟她四處走唱,三個月後她跟一個日本男人走了,沒留隻字片語還欠旅館一個月的房租,連她身上的一千塊都拿走了;還有一個女朋友把她存的一百萬都偷走,還把她趕出去;結果被小潘檢回去,小潘對她很好,可是她沒辦法愛小潘;小潘發現阿葉愛上小蝶後,一氣之下又把她趕走。阿葉開始在西餐廳唱歌賺錢養活自己,靜靜地為小蝶守候。在電影中小葉對小蝶說:「我已為baby準備好新的嬰兒床,我也會努力唱歌賺錢,我會等妳準備好,跟我一起生活。」 第三段戀情是發生在小蝶任教的校風嚴謹的教會女校,武皓和心眉是和她互動頻繁的學生。武皓家世很好,爸爸是退休的校長,兄姐都是留美的;心眉家裡開麵攤,晚上要幫忙做加工洗碗,假日都在端麵,武皓常謊稱去圖書館,其實是去幫心眉做塑膠花,也教她數學。武皓的父親發現真相後,打了武皓一頓,武皓離家出走到心眉家住下後,同學對於她們的同性愛戀的親熱動作,更是謠言四起。對於她倆的缺席,小蝶開始擔心。武皓的父親對去訪的小蝶表示:像心眉那樣的壞學生應該要淘汰,怎麼可以傳染同性戀給武皓,還拐她離家出走呢?後來,武皓的父母找上心眉家,還對心眉的母親罵了很多難聽的話。 小蝶開車到處找她們到十點才放棄,回家後,十一點見到站在她家門口求救的武皓和心眉。她倆緊抱著表示不要分開,武皓說她不想被父親送到美國去,同學的指指點點讓她們也不想回學校去,她們向小蝶借錢,好讓她們逃走。小蝶還是苦口婆心地勸她們回家,最後決定是:晚上在小蝶家過夜,明天小蝶陪她們回家,向家長求情。 沒想到第二天起床後,她倆已經走了。兩個星期後,她倆在武皓外婆家被找到,武皓辦了休學送到美國,第三天晚上就割腕自殺了;心眉精神失常,誰也不認得,只會叫著小武。 至於第四段同性之愛是小蝶年近六十歲的母親。母親年輕時盡全力想要擁有丈夫的心,卻在外遇的丈夫身上一再受傷失望;而在近六十歲,兒女長大成家後,堅決離婚。一年前,她在澳洲認識四十多歲的阿琴,阿琴在大陸有工廠,她在丈夫不簽字的狀況下,決定和阿琴到大陸去,兩人可以作伴到處旅行。 阿葉是小蝶同性情慾甦醒的重要角色,在此同時,小蝶參與了武皓和心眉同性愛的火花爆裂的灼傷,讓她憶及年輕時被壓抑的女女情慾,陳雪有意利用武皓和心眉的不顧一切的勇敢私奔,甚至武皓以死明志的決心,去襯托出當年同樣被父母與社會不認同的真真和小蝶的逃避懦弱,當然這個事件也促使小蝶決定勇敢面對自我。再加上小蝶的母親帶著阿琴來看她和阿葉,就像武皓和心眉離家出走前去找小蝶幫忙,尋求認同是一樣的,彷彿有著女同志生命共同體的意味,在小蝶持續和社會、學校、父母、丈夫還有自己開戰的同時,有了同袍並肩作戰的勇氣,這是陳雪刻意安排的角色襯托,讓這些配角也能在社會邊緣現身說法,這是一種很好的映照。 陳雪是一步步在性格上去塑造小蝶的自我認同過程,還未遇見阿葉之前,在小蝶心中是認為過得平靜而幸福的,溫柔體貼的阿明會賺錢又會幫忙家務,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丈夫;但認識阿葉後,小蝶漸漸勇於承認一切都是海市蜃樓,她是在殘缺的家庭長大的,並不是阿明所見到的幸福假象,出身於破碎家庭的阿明以為只有像小蝶那樣出身於溫暖家庭的人,才能給他理想的生活。小蝶再也不要去維持外人眼中的和諧美好,而扭曲自己的人生。 這種不要重蹈覆轍的聲音也出現在小蝶母親的身上,小蝶沒想到她那一向堪稱是模範夫妻,退休後總是和朋友打網球、唱KTV、出國旅行,生活過得好愜意的父母,也會鬧離婚。小蝶的母親要拋開多年的壓迫,不再逆來順受。我們在影片中見到小蝶的母親向來是忍氣吞聲的,無聲的;但當她向丈夫提出離婚的要求,丈夫給予指責時,她毫不畏懼大聲回擊,第一次緊握自己的發言權。 〈蝴蝶的記號〉一方面剖露同性愛戀間的挫敗煎熬和艱難心情,另一方面也呈現在異性戀體制下的兩性差異。陳雪將同性戀人可能遭遇到的現實社會問題,透過文字,把她們的痛苦擺盪與萬般無奈,深刻地表現出來,除了呈現同志的情慾外,還加入了作者的關懷意識。 * * * 陳雪故意安排小蝶「為人師表」的身分,讓她頂著高帽子扛起教育下一代的社會責任,然而,當心眉與武皓的同性戀情一曝光,即再度觸痛她,面對社會輿論的否定與嫌惡,即使她心裡有所反動,也無法或不敢給予真誠的支持-- 「乖乖回家去,沒有事的。好好唸書將來才可以長久在一起啊。」我說這話時感覺自己在說謊,我身為她們的老師,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對,我怎能鼓勵她們去走一條我明知道會很坎坷的路呢?但我又要怎麼違背良心說妳們不要在一起了這樣不好。(陳雪:《蝴蝶》,台北:印刻出版公司,2005年1月,頁33) 在異性戀的社會體制下,小蝶每天努力扮演被社會認同的女性角色,無形中早已喪失自我的主體性,所以當她一開始以為人妻母的角色接觸到小葉,去面對伺機而起的同性戀情時,是惶恐而罪惡的;但當經歷過內心交戰,坦然面對女女結合時,她所展現的是她生命底層真實的一面-- 在心愛的人面前是不需要害羞的,我從來缺乏的就是這麼放心大膽地表現自己的情緒和慾望,我一直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深恐自己傷害別人、影響別人,甚至連做愛時都要考慮自己表現得夠不夠溫柔體貼以前和阿明做愛,一會擔心保險套破掉,一會心疼他明天上班沒精神,不是想到會弄髒床單,就是害怕自己姿勢難看、叫聲不好聽……簡直就是在作秀不是做愛嘛!阿明還說他就喜歡我這種氣質優雅、性情陳靜的女人,可是我不喜歡做這種人,我已經厭倦了。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要讓自己再次熊熊燃燒。(頁42) 女同志通常在生命早期的階段在生命底層就具有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衝動動,經過長年的生命經驗的累積,她會持續地與自己的內在開戰--思考、感情,與行為方式,因為她的內在,是渇望要去做一個更徹底與更自由的人,比她所處的社會所允許的還要徹底自由。 這也正是我們在〈蝴蝶的記號〉裡能夠很容易地見到透過文字的誠實與煽情的表達,而見到小蝶自己的內心的渴望與掙扎-- 我總是愛上女孩子但我從來不能這麼做。我一生都在做違背自己的事。我好羨慕武皓和心眉她們能勇敢相愛,我想幫助她們結果是害了她們。我好害怕,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回去原來的世界做個讓人放心的好人了,可是我把事情做了一半放那兒,如果我就這樣逃走會傷害很多人的。 ……武皓死了,真真還在廟裡,心眉已經精神失常了,我該怎麼做呢?我會連阿葉都失去嗎?我不要再失去我愛的人了。(頁39-40) 且看當她決定要和阿葉一起分享生命後的內心一連串地對異性戀機制的反抗的聲音-- 是不是只要做錯一個決定就要賠上一生來償還?我不知道,是我自己選擇這段婚姻,難道我沒有權利選擇放棄嗎?我不想和媽媽一樣,痛苦了幾十年到老了才說要離婚,我不認為兩個女人不能撫養孩子,什麼是正常的家庭正常的小孩呢?悲劇不斷在我身邊上演,使我無法再輕易地順從別人的期望,滿足旁觀者無聊的評斷,也許孩子會問我關於爸爸的事,也許她會因為別人的恥笑而受傷,但我會讓她明白,這世界不是只有一種樣子,別人有爸爸,但妳有兩個愛妳的媽媽,我不會編織美麗的謊言來騙她,我要讓她知道,即使我們跟別人不同,但我們有屬於自己的世界,我們需要更多勇氣才能走下去,但我們絕不輕易放棄自己的希望。(頁75) 阿明在以柔情攻勢挽救婚姻不成,帶著小孩離家十天後,見到小蝶和阿葉在家等候,一改過去好形象的口出惡言: 「她就是妳要離婚的理由嗎?妳自己考慮清楚,要離婚還是要孩子,我是不可能讓我的孩子給同性戀養的,那她長大不會變同性戀嗎?… 「妳跟她滾吧!有本事妳們自己生啊,有話妳等著跟法官說吧,現在妳不想離婚也由不得妳了,我不會要妳這種妖怪做老婆的,滾吧!明天我的律師會去找妳,錢跟房子妳一樣也別想要。是妳先背叛我旳,別怪我無情。」(頁81、82) 以上的話語從原本央求小蝶回家的阿明口中說出,這樣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的確讓人措手不及。可是從阿明的角色,讓人想起《斷背山》裡兩位不被男主角所真正愛著的妻子。傳統的約制,讓兩位男主角無法正視自己的性別傾向,掩耳盜鈴地走進異性戀婚姻的主流價值,結了形式上的婚姻,完成傳宗接代的傳統使命,但卻害了對方一輩子,也辜負了自己。有名無實的婚姻對妻子而言,是一件多麼不公平的事情,因為一開始就是欺騙和利用,但這樣的事情卻還在當今社會黑暗的角落上演。我覺得這些人物,都是可憐的犧牲者,同志為了滿足現實的傳宗接代或父母、社會等壓力,而違背自己去結婚,卻不愛枕邊人,妻子或丈夫何其無辜啊!. 陳雪寫出了小蝶內心底層仙子與魔鬼的交戰,那是一種雙重矛盾性格的交戰,終於經過內心交戰過後,她從無限虛假和扭曲的精神裡破蛹而出,打破父權制的威權,小說結尾小蝶選擇和阿葉站在一起-- 「明天陪我去見律師好嗎?」 是的。蝴蝶是我的名字。(頁83) 陳雪還利用角色襯托以女女情慾去對照異性戀關係的貧乏與空洞,比如:女女之愛的耐心與成全似乎超乎常人。小蝶受邀到阿葉家,阿葉對她表示:「我不會勉強妳,只要讓我愛妳就夠了。」(頁20)為了消除身上的菸味和酒臭,她們一起泡澡,阿葉想要小蝶,小蝶表示她還沒有準備好,阿葉說,「她從沒有這樣被折磨過但她會耐心一直等到我願意。」(頁23)阿葉也曾經對小蝶說過:「我不是像妳這麼容易放棄的人。」(頁63) 阿葉假借小蝶的名義送了三萬塊給心眉的母親,而且也沒讓小蝶知道,是小蝶去探望心眉,她母親才說起,這又令小蝶感動:「為什麼總是看穿了我的心事,還替我設想那麼周到呢?」(頁72) 我們還可以從影片中,導演對於角色所處的環境的對比,看出其氛圍的營造--阿明和小蝶的家的設計裝潢是冷色系的,而阿葉為小蝶所準備的家是暖色系的,這代表了小蝶對兩個家的冷熱情感的反應。 * * * 當小蝶任性而貪婪地在阿葉身上得到滿足後,她倆有了這樣的對話-- 「我知道妳害怕,但,該回去面對現實了。」 阿葉說。難道她從沒有想逃避的時候嗎?她從不擔心我面對現實之後會選擇放棄她嗎? 「反正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啊,既不會自殺,也不會突然去出家。」 「妳只想當我的情人和我偷情嗎?」 我聽完她的話好納悶地問。 「我只是比別人有耐性,而且不想逼妳做衝動的決定罷了。我也是抱著希望才能撐下去的,沒看見我拼命工作,還買了嬰兒床嗎?我可不只是想跟妳睡覺吃飯喝咖啡,每個人做不同的打算付出不同的代價,我的狀況比妳簡單多了,還有多餘的力氣給妳信心。」(頁43) 阿琴也是無怨無悔的,當小蝶問阿琴是不是她母親的愛人?阿琴笑著說:「要她接受這種事可不容易,我雖然愛著她,但不一定要跟她談戀愛啊,相愛可以有很多方式,我願意陪著她,當她最好的朋友,看見她快樂是我的願望,我剛認識她時她簡直絕望到了極點,看了會讓人害怕,我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再嚇走她的。到了我們這種年紀還可以互相陪伴,彼此了解,就夠了。」(頁80) 阿葉對小蝶的愛是奉獻與無私的,她選擇默默在一旁關心小蝶,不僅不要求小蝶做選擇,更重新振作努力賺錢過日子,成為小蝶最有力的後盾。 我們隱約可以發現陳雪對於異性戀甜蜜家庭虛偽的一面的批判--「或許我們都是過度壓抑自己的人吧,所以爸爸會不斷地外遇工作還是步步高升,媽媽得到全國優良教師卻多次自殺未遂。」(頁62)這個秘密連姐姐妹妹都不曉得,只有小蝶和她父母三人知道。那種虛假的表象,讓小蝶體悟到如果仍不敢背離社會規訓,重新定義自我情慾,可能會違背自我,走上和母親一樣的路,浪費大好青春。 * * * 導演在電影裡特別用夢境般的「蒙太奇」剪接,展現女同志間柔美的情慾流動。比如:當小蝶向阿明表白她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後,阿明偷看小蝶的日記,以為那個人就是真真,並且上山去找真真,阿明轉述真真的話,說是她命中注定和佛有緣,和小蝶無關;小蝶生氣阿明侵犯隱私,眼前一陣昏黑,小蝶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覺。小說裡作者在這裡安排了時空跳接--「我看見了真真。那是什麼時候呢?」(頁55)接著回到高中二年級的時空,交代小蝶與真真的那一段青澀的歲月;而導演則以蒙太奇的錯綜跳接去處理,又如當小蝶和阿葉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後,小蝶的腦子裡比較起和阿明的翻雲覆雨,才發現過去的她,是無法貪婪放肆地享受她的美麗和隱私的;還有,當心眉以作文傳達對武皓的愛慕時,小蝶再度讓過去的傷痕,和眼前面臨的事情交錯碰撞,產生共時性,思緒回想到當年真真也寫了許多動人的信給她,而她還為武皓織過一條圍巾。 在電影中導演還做了很多象徵性的安排,比如小蝶和小葉在浴缸裡泡澡有了親密的互動,而浴缸裡的水不斷湧出,代表著小蝶內心所壓抑的情慾不斷湧出。這些都可見其用心。 * * * 小說家為了要使故事有趣和產生驚奇感,往往會採用巧合的方式處理情節,把現實生活中的機緣表現出來,但是巧合必須要有邏輯性,否則就會顯得虛假;作家會用心佈置偶然的事件、機會、場合,使得故事或人物性格得以必然發展。 蝴蝶是小蝶的名字,正巧在真真左乳上有一個暗紅色的胎記,形狀像一隻蝴蝶展開翅膀,阿葉對小蝶說:「我注定是要愛上妳的,這個記號將把妳牢牢烙在我身上。」(頁59) 武皓和心眉的東窗事發以及最後的悲劇產生,還有小蝶的母親決定往同性靠攏,找尋自己的幸福,這兩個時間點的巧合安排都是促使小蝶作出決定的重要關鍵。 陳雪在〈蝴蝶的記號〉裡算是相當中立的,並不全然寫男性(異性戀)的不好--小蝶的父親在婚姻中出軌;但阿明卻是一個居家好男人;而她也不全然寫同性戀的好--阿葉在十七歲那年愛上了一個唱那卡西的女人,她跟那女人四處走唱,後來那女人跟一個男人走了,留下身無分文的阿葉還有一個月的欠租;阿葉還有一個女朋友也是偷走了她所存的一百萬,還把她趕出去。 陳雪很客觀地寫出了同性愛和異性愛一樣也是會情感善變、慾望無窮,也是要通過人性的考驗。 * * * 電影快結束時有一幕阿明抱著小孩獨坐在客廳,像是在思考未來的路,而電影結束在小蝶與阿葉兩人相擁的陽台,還沒有落幕的是離婚以及監護權的協議。留給了觀眾深思的空間。電影的結局令人為阿明感傷,同時也讓人為小蝶的勇敢而給予掌聲,但至少那是阿明的「停損點」。 作者和導演所同樣關心的是那些被隱藏起來非檯面上主流地位的,我們見到她歌頌慾望,尤其強調情慾解放,重視個人選擇權,宣示情慾人權,按著自己的意願來使用自己的身體,而最重要的課題是傾聽內在的聲音、解放自己,對自己誠實,解放情慾。 就像另一部談到女同志的電影《面子》裡的小薇告訴她母親:「媽!我愛妳,我也是同性戀。」無法接受事實的母親回說:「怎麼可以一口氣說這兩件事?一面說妳愛我,一面這樣傷我的心,我不是個壞母親,我的女兒不可能是同性戀。」小薇回答說:「那我可能不該是妳的女兒……。」性傾向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可是不合理的社會規範,卻讓這一群邊緣人的人生路滿是荊棘,他們首先要說服的是家人的眼光與看法。影片中的母親都錯以為是壞母親,才會生出同性戀的子女。這種錯誤的思維是必須要被推翻的,況且每個小孩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自己的人生要過。 * * *
我有一個同志學生也很勇敢,他選擇在去年的世界人權日和他的另一半訂婚,他的另一半患有重度憂鬱症,他覺得有要照顧他的責任。他的經濟狀況較佳,還特別立了遺囑,如果將來他發生意外,另一半可以擁有兩百萬的遺產。 他說他和另一半都是○號,沒有男女間的浪漫激情,卻擁有難能可貴的親密,願意給對方承諾,但也保持一種「開放關係」,互相尊重,彼此認同對方在外獲得性滿足。他們會定期進行愛滋病毒的抽血檢驗,每三個月從未間斷,他要做示範,打破大家把同志等同愛滋病的錯誤看待。 我以為他很勇敢又堅強,可以很陽光而正面地面對異性戀機制的眼光,但在訂婚後,他有些沮喪地對告訴我,訂婚隔天,他們家門口就被貼了一個防治愛滋病的大貼紙;機車也莫名其妙地爆胎;同志網站引發批評聲浪,說是他們○與○的相戀,打破了同志團體好不容易建立的○與1的關係,也不認同他們坦白地揭露自己的情慾世界;雖然同時也有正面鼓舞的聲音,但網路上的反撲,確實令他難受。 我一直以為同志社群是很包容開放、多元樣貌的,但是我的學生正視情感底層的善變,慾望流動的無窮,卻受到無情的撻伐,很多事情大家都在做,只是沒有勇氣說出來。但說穿了,兩個人的生活,是兩個人的事,在雙方同意,不傷害第三者的狀況下,沒有人有權利干涉。 李安覺得同志問題需要社會更多的正視與關懷,他說:「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斷背山,只是你沒有上去過。往往當你終於嘗到愛情滋味時,已經錯過了,這是最讓我悵然的。」我的同志學生選擇不讓自己遺憾地「錯過」,他勇敢地忠於自己。 .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不分年齡、種族和性別,甚至是出櫃或不出櫃都必須得到尊重,期待台灣有一天可以進步文明到課本出現和美國紐約小學課本中類似的「我的媽媽是同志,她很愛我,我們和阿姨住在一起」、「我的爸爸是同志,他跟一個叔叔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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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