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2.20刊於世副

從心口生的孩子

我常在想果真有「今生來世」之說的話，我們的前世一定有甚麼未竟的塵緣，讓你在轉世投胎後，和我與Y一見面後就認出我們而情深不去了。

    自你出母肚後，每次哭的時候，除了你父親外，你就只要Y，誰抱你都不行。你愛Y還有話可說，因為他是你唯一的叔叔，你們至少有血親關係。我呢？難道只因我是他的妻，你便愛屋及烏了？

嫁給Y時，你還不到兩歲，每次與Y到你家，你總膩在我們身上，晚上睡覺時，你會拿著自己的枕頭，放在我與Y的枕頭間，安排三人的睡覺方式。

    結婚後，我們搬到你家附近，你常到我們的小公寓過夜，我以母親的心境餵你、浴你，陪你玩。當我問你：「愛我嗎？」你總大聲說：「愛！」，我又問：「愛我多少呢？」你就用力地張開雙手：「這麼多！」即使到現在，你只要張開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久，我們在與你家相鄰的社區買了房子。每次我走到你家坐坐，你就很興奮，知道有機會可以隨我回家了。我會故意和你母親慢慢喝咖啡，讓一旁等不及的你一再催問：「喝完了嗎？妳喝完了嗎？」我很享受你的焦急，因為那代表你的愛。很多個午後，我都這樣作弄你，再以滿足的心情牽著你的小手，陽光下，與我一起走回家。

沒想到當鄰居不到一年，你父親換了工作，舉家搬到賓州，以後的見面都是六個小時的車程了。但距離阻隔不了我們，一到長週末，不是你們來，就是我們去，我們的感情只增未減。

因為見面難，離別時，更依依不捨了。年幼時，你只能站在窗前送我們，小小的人兒墊著腳尖站在窗前不停揮手，車子走遠了，一張小臉仍鑲嵌在窗口不去，像幅畫。長大後，你不只在門外一再揮手，還跟著我們的車子跑，直到車子轉過大街為止。

每次去你家，你都讓我們睡你的房間，你睡床上，我與Y睡床下，直到你青春期時，你才改睡到起居間。很多個清晨，我們都會聽到你在門外徘徊或把耳朵貼在房門傾聽我們動靜的窸窣聲，你還曾從門底偷窺，讓我們突然打開門時打到了你；你是多麼等不及我們起床啊！

小時候，你會把頭靠在我的大腿上，讓我摸你的頭，拍你的背，跟我有說不完的話。慢慢地，你長大了，雖然與我仍無話不談，卻不再把頭靠在我腿上了。有一次，你十一、二歲時吧，我挖苦你：「長大了，就不愛Auntie啦！」你笑了笑，沒有說話，卻趁四下無人，突然坐到我身邊來，然後把頭靠在我腿上，讓我感動得要落淚。

有時，我仍忍不住地會問你愛我不愛？你會靦靦地點點頭。我得寸進尺了：「多少呢？」你笑了笑，沒有像以前一樣比起手勢。我不放棄，追問你是否記得以前表達的方式？你馬上張開雙手來，讓我知道你並沒有遺忘。

你確實沒有忘懷，也一直都在以你的方式深愛著我們，每年暑假，你都會設法來找我與Y住幾個禮拜，而那些都是多麼美麗溫馨的時光啊！早上，我會幫你溫習功課，中午，我們出去找Y午餐，或一起上圖書館借書、借錄影帶。每天下午，我在電腦前工作，你躺在我旁邊的床上安靜看書，我要你去看點電視，你卻寧可留在我身旁看書或偶而找我講講話。

今年，你十六歲了，電話中說你將到超市打工存錢，暑假再次搭火車或飛機來找我們。我當然歡迎、期待，與珍惜，因為我知道終有一天你會有自己的家庭，那時，不管我願不願意，都必須像你的父母一樣放你高飛了。

過去十六年，你從一個沒有顧忌、熱情地愛我的小男孩，到現在只能含蓄地表示你感情的年青人，表達的方式改變了，但我深知在你心中，我仍是一個你敬愛的人。感謝神，讓你願意愛我，也讓我有機會可以疼你，你雖不是我肚子懷胎生的，但我一向打從心底疼你、愛你，你是我從心口生的孩子，這點事實，不管你長到幾歲，都將永遠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