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感謝生我育我的父親傅國強先生
我的父親傅國強先生,世居南投縣水里鄉的車埕村,十八歲那年他進入台灣電力公司大觀發電廠服務,其後一路從電機技術員,而至電機工程師。
1968年,父親應聘到越南煉鋼公司服務,直到1975年4月24日越南淪陷前一晚才回台。1977年復職台電,據台電人事處告知:父親是台電史上第一位復職成功的評價技術員。其後借調台灣機電服務社,被派往沙烏地阿拉伯工作,兩年後回台電第二核能電廠服務至1992年退休。台電退休後的父親,不願當「英英美代子」,又應聘到越南電力公司服務,直到1999年才真正退休。
父親是個閒不住的人,退休後他「退而不休」,變更航道,積極投入社區公益事業,先後擔任車埕老人會會長、車埕社區發展委員會理事長、車埕休閒農業理事長,經常拎著布包和政府有關部門打交道,為社區謀福利。
童年的記憶
在我生命中,父親給我許多的感懷和教誨,今舉數例與大眾分享:
小時候,有一次鄰人來借米,當時家裡只剩下第二天的米,父親仍叫我把米借給鄰人,他說今晚我們還有米可以下鍋,而鄰人今晚就沒飯可吃了!
小時候,村裡入夜一片漆黑,父親以他的專長,在各個路口裝置路燈,一盞盞的路燈從家裡串連出去,為夜歸人引路,於是黃昏和清晨,開燈和關燈成了我和大弟的工作之一。
有一年,我家因改建廚房,鍋子和爐子全搬到院子排排站。有一晚夜歸的父親,發現一個披著麻布袋的人在院子裡掀鍋蓋,初時他以為是我祖母,走近一看,發現是個陌生人,那人說,他是剛被放出來的受刑者,搭火車到了終點站,不得不下車,現在肚子餓想找東西吃。父親知道後立刻叫我媽煮碗麵讓他暖胃,並找幾件夾克送他禦寒。
我十七歲那年,有一夜,隨著「一大群人」到水里街上看電影,回來後我媽媽告訴我:「妳爸交待:以後天黑了,沒我同行,妳不可以和別人出去哦!」
說到我的婚姻路,就離不開我爸!我和我先生是因為我爸爸而認識的,更因為我爸爸,我們才「假戲真做」。
話說1968-1975年我爸在越南工作期間,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那人告訴我,他在電力公司中央調度台上班,我爸的同事從越南回來,請他轉告我一些話,我們因此而認識。1975年春天,南越節節敗退,從電視畫面傳來炮聲隆隆,而我爸卻認為那是正常的而無動於衷,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為了把我爸騙回來,我想了三個方案,結果我們用第二個方案──我要訂婚了,在越南淪陷前兩晚,把我爸騙回台灣,其後我們真的結婚。我爸的同事都說:「老傅,你的命是你女兒撿回來的!」我則感謝我爸促成這段姻緣,給我一個美滿幸福的佛化家庭。
是誰跟我開玩笑?
2004年6月我爸的後腦發現一個狀似銅板的小肉球,他自行到醫院檢查,醫生說:「這瘤是良性的,不用擔心!」
2004年10月30日我爸頭上的瘤,“一暝大一寸”,竟大得像網球!經送醫檢查,當天就開刀取瘤,事後醫生捧著一個肉球告訴我:「瘤割得很完美!但實在太大了,我打開了妳爸的頭蓋骨。」
肉瘤化驗出來,醫生為我爸安了一個病名-多發性骨髓瘤,至今仍無人知道致病原因!只知道六十以上的男性比較容易中獎,而且機率是十萬個人中有九個,不幸,我爸竟是其中之一!
從此,在醫生細心追蹤治療中,我爸安然渡過了兩年。
2006年9月開始,我爸渾身不舒服,經常覺得怪怪的!
於是我帶著他去看心臟科、胸腔科、精神科,每一科看完,醫生都說正常!如此折騰到12月26日,醫生告知是:「脊髓骨第四節在作怪!」說:骨質疏鬆,脊髓骨第四節若不治療,脊髓骨斷了就會癱瘓在床!
當天醫生就為我爸開刀,在後頸開刀加裝了八根鋼釘!手術後醫生說:「我們都在“搶時間”,手術後要安排放射線治療!」2007年1月14日我爸開始作放射線治療!結果做了五次,傷口就破裂了!前後五次縫合!
接著我爸進出醫院,期間也做了18次的高壓氧!而最不可思議的是,今年6月“兩家醫院的醫生”都說我爸的血液檢查正常,既然正常為何一直嗜睡、便秘?
2007年8月下旬回台,我送我爸去醫院急診。其後又看了腸胃科,照腹部超音波!醫生都說沒什麼!9/6我回美的前一天把我爸送到大林慈濟醫院,這一檢查才知道我爸腹內有個“大毒瘤”,體積已經大到侵占了三分之二的胃,肝和腎臟及胰臟都受到嚴重損害!
看到菩薩的腳
9/20回台看到病中的父親,也看到了“阿彌陀佛的腳”,這種腳,在人間是極少見的,而我父親的腳掌,此刻腫脹得像佛像中的腳!圓圓滿滿的,兩腿也因腹壓過大膨脹,體內的水,像一粒粒晶瑩剔透的水晶,從小腿滲透出來,我爸的皮膚,就像小嬰兒那樣的光滑細膩。
和父親見面後,我告訴我爸:「小時候我們靠著您的肩膀成長茁壯,現在我的肩膀給爸靠。我們共同來面對這人生大考。」
從那一天開始(九月廿日),我爸爸開始斷食!我爸很聰明;知道要清腸,要那些癌細胞也跟著他一起減肥!由於癌細胞已經佔據了我爸的大部份器官,此刻,已不適合用開刀或放射治療,唯一的希望是化學治療,但是,化療的危險性極大,打了化療針後,有可能會胃破或腸破,經和父親商量後,我們決定把父親接往心蓮病房,讓我們至愛的父親有尊嚴、祥和自在的回老家。
這期間,承中台禪寺上惟下覺老和尚慈悲,請中台禪寺方丈上見下燈法師等一行五人,親到病房為我爸授三皈、五戒。
有一天,我爸告訴我:「我要回家了」。
我問:「爸,您準備好了嗎?」
他搖了搖頭說:「還沒有」
「還沒準備好,不可以回去哦。」
他聽了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提了」
我聽了心很酸。心想受日本教育的爸爸,竟跟女兒說-對不起。
九月廿八日,醫生見我爸已一週沒進食,要我鼓勵老爸進食,我問:「爸,您想回家嗎?若想回家要吃些東西哦!」不意我爸竟答:「已經出了那個家門,回去的時間還沒到。」(事後,我才知道,原來台灣習俗是重病者在死前,留一口氣,才可以回家!)
醫生問他:「那~什麼時候可以回去呢?」我爸說:「子時。」眾人都納悶地問:「為什麼是子時?」他說:「子時比較清靜,回去不會吵到鄰人。」醫生再追問:「是那一天?」他答:「不是今晚,還要等幾天。」
凡事為他人設想的老爸,現在竟連回家時間都替他人設想,令我心疼不已。
十月四日午後,我爸拉著我的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結束這種苦?」
我問:「爸,您準備好了嗎?」他點了點頭。
我問:「爸,您對我有信心嗎?」我爸再度點頭。
我想了想才接口:「爸,您準備好了,好,我現在也準備好了,我們一起來做功課,首先我感恩您給我慈悲和智慧;感恩爸爸給我一個美好的家園;往後,我會繼續照顧弟弟,孝順媽媽,把您對社區、對社會、對國家的熱情延續下去。」
我爸點了點頭,於是我的兩個兒子、兩個媳婦、侄女華苓和我媽,輪流親吻我爸,向我爸道別後,接著載我爸回家。
我爸在念佛聲中,真的回老家去了,時間是2007年10月5日下午7:25。這天是星期五,正巧颱風「柯蘿紗」來襲前夕,風雨交加中兒孫同聚一堂,在莊嚴的佛號聲中,真的回老家去了。
在全家人支持中,我以佛教儀式為老爸治喪。
我們天天輪流守靈,佛號聲不斷,為老爸誦經回向,並為老爸製作「時光隧道」,以一系列的相片讓親友共同懷念。這期間承中台山法師數度帶領我們誦經、拜慈悲三昧水懺;佛光大學的游祥洲教授一行五人特地在老爸靈前以禪茶方式,為老爸奉茶、講阿彌陀經;台北佛教會會長暨中天寺方丈明光法師一行七人來帶領我們誦阿彌陀經;十方禪林的開基法師、開宗法師也從台北專程趕來誦經;出殯日法鼓山的兩位法師代表聖嚴長老,領著廿五位菩薩來誦心經,不但莊嚴了告別式,也讓村人對佛教的往生及佛教的法事有了新的認識,尤其是拜水懺這天,村人都說通過拜懺,誦經明白水懺義理,身禮佛一種最好的運動!佛教的儀式不但莊嚴又有意義!
父親終其一生熱愛這塊土地,雖然他沒等到曾孫出世就提前溜回老家,但是他的人生是豐采而值得回憶的!他一生很少為自己設想,現在連往生都用他的色身來為我們說法!父親的病,給了我許多的啟示和感恩。
囿於九月十八日我必須參加一個募款晚會,為此我把返台時間訂在九月廿日。醫生聽了說:「妳爸的癌細胞現在是成倍的速度擴散,只怕妳廿二日抵台,妳爸已進入危險期!」為此我準備十八日晚會後趕往機場搭機,不意十八日清晨,旅行社來電:「妳安心參加晚會,今夜返台航班將因颱風而延後五個小時起飛!」
其後我把父親送進心蓮病房後,不可思議的是,父親住的那間病房,一直只住著父親一人,讓我們能夠安靜地陪他,曾有數晚我們是四個人一起陪著父親。
慈濟的醫護人員及志工,尊重患者及家屬,視病猶親,令我「深心感恩」,於心蓮病房裡,護士數度興奮地喊著:「阿公身上有檀香味!」我心想怎麼可能,晚年父親沒吃素,也不見他唸佛,怎麼可能出現檀香味?護士卻斬釘截鐵地叫著:「我沒騙你們!檀香味真的從阿公身上散發出來的!」說著又貼近老爸身邊聞聞嗅嗅的。
當護士問他:「阿公,她是您女兒嗎?」他篤定地答:「是的,她是我獨一無二的女兒」。
感恩所有照顧過我爸的醫護人員,感恩三個弟弟和家人支持,讓我安心地以佛教的儀式送父親最後一程,感謝所有村裡世伯、世叔及嬸嬸們,對家父的種種照顧。感恩父親從小對我們庭訓森嚴,方有今日成就,我們將把一切善行功德回向父親早登極樂,品位增上。
上圖:謝長廷先生頒發傑出社區貢獻獎予父親
下圖:父親致力推動的項目之一-木業展示館如今已完工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