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南之淚]

瘋 狂的六O年代﹐一些大哥哥大姊姊把毛主席的胸章別在衣上﹐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我們家的孩子都還小﹐不懂他們在做什麼。我看過“白毛女”﹐也學了幾句“東 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大海航行靠舵手”這些歌詞﹐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排華事件的時候﹐幾位大姊姊跑到學校大樓的屋頂﹐手牽著手 ﹐一起喊“毛主席萬歲”﹐然後以青春的生命保衛了毛主席。

有好幾天﹐媽媽和我們小孩躲在隔壁巴基斯坦叔叔家的狹小樓梯下﹐不敢哭﹐不敢出聲音﹐爸爸則跟巴基斯坦叔叔一家人在客廳。後來晚上吹口琴的鄉下大漢提著刀站在路口﹐暴民就不敢再進來我們這條街搜索唐人。

城裡的唐人多屬無國籍﹐排華事件結束後﹐紛紛找出路離開。少數人去了美國﹐澳洲﹐有的去香港澳門﹐有些去了台灣﹐最多的返國回大陸了﹐也有的留了下來﹐我的玩伴上海人阿毛一家既是。

爸爸參加親國民黨的洪門﹐他說“我們去跟蔣介石”。姑丈因為參加親共產黨社團﹐他們選擇回大陸﹐奶奶跟了姑姑一家﹐我們就此分離。對回台灣有人說“在台灣要吃香蕉皮”﹐“女兒給美軍當難女妓”﹐爸爸說當初離開是逃共產黨﹐現在怎麼可以回去。

在等待的兩年﹐我斷斷續續去上了中文學校﹐應該說是中文補習班﹐因為中文學校都被關閉了。共產黨學校學簡手筆﹐我們學的是正當版﹐學會了幾個中文字“人﹐手﹐田﹐米﹐布﹐衣﹐火﹐水”﹐就這幾個字了。

等 了幾年﹐我們可以去台灣了﹐拿到僑委會補助的機票。媽媽帶我們幾個小的坐泛美航空到香港﹐這是我第一次搭飛機﹐還特別做了新衣服。我們在香港啟德機場轉機 ﹐在機場有位僑委會在香港工作的先生帶我們去吃飯﹐然後後送我們上了華航的班機。機上一位空中小姐長得像林黛﹐我坐後面的位子﹐沒有分到蘋果﹐錯過了第一 次吃蘋果的機會。到了松山機場﹐後面的機門打開的時候﹐我興奮地要出去﹐被空中小姐拉了回來。爸爸和大姊搭船﹐在基隆下船﹐晚了我們一個月。

那 時剛開學﹐我一句國語都不會講也聽不懂﹐中文也只認識幾個字﹐更不知注音符號是什麼﹐雖然我九歲半﹐副校長要我從小學二年級讀起。上課的時候﹐我完全不知 道老師在講什麼﹐家庭聯絡簿我只會看著字形抄下來﹐不知道有什麼作業。於是我學會了講“忘記”﹐功課沒寫說忘記﹐錢沒交也是忘記﹐其實是我不知道老師要我 做什麼。我們的代課老師很好﹐自習課的時候﹐在她的位子一個字一個字教我認。記得她拉著我的手﹐看著課文說“手牽手”﹐所以“牽”是我在台灣認識的第一個 字。

過了一個月﹐發生了大事﹐大人聽著蔣總統的廣播﹐要國人“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學校也在教一首歌﹐我不知道歌詞的意思﹐只是跟著模仿。

歌詞仿彿是這樣﹕

「姑息逆流激盪，世界風雲劇變，我們要沈著，我們要堅定。莊敬自強，處變不驚，黑暗盡頭，就是光明！。。。團結奮鬥﹐勇敢前進﹐。。。前進前進﹐沒有打不敗的敵人﹗」

一年後﹐我才知道歌詞大概的意思﹐這首歌是我難忘的1971記憶。

那幾年﹐有好幾個晚上我開的門﹐每次都有一位陌生的先生來家裡。因為他們截獲幾封去了大陸的人從香港輾轉來給我們的信。爸爸請他們把信收回去﹐他不要看。他們走後﹐爸爸教我們有任何人問起我們的過去﹐我們一律說不知道﹐不認識﹐不記得。

多年後﹐和去大陸的人無論是相遇還是聯絡上﹐知道十年文革浪費了他們的青春。我們回台灣﹐在安定的環境下接受了完整的教育。爸爸四十歲時做了這個重大的決定﹐不管別人怎麼阻止﹐他堅持帶我們回台灣。這個決定﹐救了我們一家﹐也讓我們的一生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命運﹗

*** 景德鎮原名昌南﹐China是昌南的西方發音。

一夜17次的前塵往事
　過年回家就是聊些家常，談到古早的一些事。太祖李每第一代來台，什麼都沒有，據說剛開始是吹糖人，後來娶了有錢人家的婢女為妻。生了三房，纏足媳婦的裹腳布曬在後院時，被調皮的小叔一刀剪斷，你猜婆婆怎麼說？她說，我的金兒子卡贏一堆狗屎媳婦…（大意如此）。我問媽，這什麼意思？她說，大概是媳婦再娶就有，兒子就是寶貝吧！
　我們是大房，大房沒生，祖父是抱養的（所以我們原本不姓李，祖父在世也遍尋不得，現在這些也不重要了），曾祖母洪氏桃是新竹北門望族千金，端秀有才，與曾祖父李勇不睦，曾一夜打了17次架（這樣還能生小孩嗎？沒有纏足，才能對打～），曾祖父外面有女人，祖母（當時是童養媳，後來與祖父成親）還記得小時候曾跟她去捉過姦，對方是日本女人。後來他遁去後山（花蓮、台東）多年，回來時面腫身黃，不久就死了。
　祖父儒雅能幹，在新竹的家族企業「三益商行」工作（前身為太祖所創的永成號），由三房曾叔祖掌大局，除了日用百貨，也代理日本進口的家電及化妝日用品，在當時算是頗先進。
　曾叔祖後來迷上「米賭」，兼之輾米廠失火，實在無法撐持，只好分家。我們北上，先後在延平北路、承德路、天水路、蘭州街、民權西路一帶落腳，祖父病了之後，才搬到艋舺二曾叔祖家依親，就在康定路將軍廟前。
　初始，祖父與二房合伙開設製麵廠，生意還不錯，豈知就在火險合約到期，還未及續繳前夕失火，一切盡付東流。祖父當時才30歲出頭；後來在延平北路、天水路九分局後，開設「吉元商行」；隨後還在大橋頭開設工廠，生產日用食品等。由於資金均係借貸，經營備感壓力，未幾患疾，纏綿病榻六年，債主盈門。40歲，台灣光復前三年過世。
　祖父襁褓時就被收養，與曾祖母感情非常親密，出入必定請安說說話。我爸爸8、9歲時，還常被曾祖母背著。
　後來，曾祖母收養的一位養女（總共收養2子3女，老大被徵調到呂宋島，一去不返）與三房的老二（大排行是老五，我們叫五叔公）看對眼，不知何故竟然私奔，據稱是五叔公胞姐三姑婆嗾使。
　對於最疼愛的女兒竟然不告而別，曾祖母氣怒至極，竟上吊自殺，時年54；祖父發現，情急不知解繩，逕用刀割掉繩索。那是何等慘烈悲慟的場景，製麵工廠才遭火焚，竟遽逢喪母之痛，經濟壓力交加，年輕的祖父豈不積鬱成疾？
　話說多年後，五叔公53歲死於腎疾；巧合的是，三姑婆也與子女鬥氣，服安眠藥自殺，得年54歲；五嬸婆也早已作古。
　往事歷歷，先人如生，鮮活地走過，那些嗔怨愛恨怒喜，儘管隨風飄散，質量卻猶存。爸爸說，祖父一再交代，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以致他這一生從不向人（包括銀行）借錢。當年孤兒寡母，處境何其艱困。如果曾祖母沒有一怒而去，祖父單薄的生命有所支撐（母親自戕，於他是二度遭棄），光復後的大好環境，我們家的命運可能就整個改寫了。
　小時候，我常望著牆上的大照片發楞，祖父風姿俊雅，曾祖母更是清麗端嚴，可他們已隨風而去，俱往矣。（28/Jan./2012）

自從父親與母親跟我交代「身後事」之後，我的心常常在悲鳴，時常想起兒時的點點滴滴...和從前的過往時光。

想著..想著...就會去尋找以往陳舊泛黃的照片，翻著它們往事歷歷在眼前浮現而模湖了我的視線，原來「他們是我的家人」這就是「我和我的家人家族故事」最好的見證。

泛黃的照片中訴說著古老的故事，傳送著陳年的往事令人「往事不堪回首」卻也愛沉浸於回憶的感傷中。

許多的「滄桑」所糾葛而成的「家族」故事......

我想起了從前的「家」，前面是個做生意的店面，營造「禮品」與「佛具」的生意，我的祖父寫得一手的好「書法」，我從小耳濡目染之中亦習得一手的「好字」，跟著祖父寫書法賣春聯的歲月是我小時候最深的記憶。

我想起以前的「祖厝」，後院盡是「竹籬笆」的樣子，養著「雞」、「鴨」、「鵝」，每到過年，我的祖母就在後院燒柴ㄟ粿，做著「紅龜」與「年糕」充滿喜氣洋洋的樣子令我很懷念那時候「古早味」的氛圍。

使得我在去年祖母往生時，回去幫祖母「做七」時，在「祖厝」老家後院為祖母「燒庫錢」時望著熊熊烈火在黑夜的星空中燎原時，不禁黯然想起祖母曾經在後院有過的足跡潸然落淚，哽咽而呼喚：「阿嬤!!」。

黑夜中又把我拉回微光的記憶裏，我想起我的大伯父，因為喜性「好賭」把家產敗光，拖累父親，身為次子的父親只好扛起一家的生計賺錢扶養父母及照顧底下的六個弟妹，更是無私無悔的在大伯父遭逢家變與落魄時接濟照顧大伯父直到病亡。

我永遠記得在大伯父走的時候，他「死不瞑目」的就是在等待他的妻兒回來奔喪，直到我的大堂哥、二堂哥回來了，他才「闔眼安息」，但是我沒有看到他們流下任何一滴的眼淚，可見他們是多麼地憎恨我的大伯父啊!!

從此我再也不曾見過我的「堂哥」們，只知道大堂哥現在是位「大法官」、二堂哥是個記者，我只能在副刊中看見「二堂哥」的文章告訴自己「他是我的堂哥」，他們是我們家族中「最陌生的人」，不知是喜或悲？好像是我們家族故事中最淒涼的憾事。

泛黃的照片讓我不經意的翻看到「小叔叔」，他英年早逝，他是我最懷念而想念的人，因為從小我就是他最疼的姪女，我與他感情最好，或許是這個因素，我時常夢見他，夢見他車禍意外身亡受傷的樣子而驚醒哭泣。

長大了，我才知道時常夢見他其實是不好的，表示他在地府裏過得並不是很好，於是，我幫他做了「超薦法會」希望他在那個世界過得很好，之後再也不曾夢見過他，但是我永遠記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情景。

記得祖父、祖母手持木棍用力敲打棺木、含淚罵他「出門」的傷心情景，而小小年紀的我當時只有小學四五年級並不懂它代表的意義，我只有難過嚎啕的大哭，哭得比別人還大聲而淒厲只曉得我的小叔叔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這是我們家族最傷心的往事，直到現在..我還是很難走出這個傷心的氛圍。

我和我的家人家族的故事，其實還有許多滄桑的歷史，在我從小的記憶裏徘徊不去，長大了，一直烙印在我的心裏、盤繞在我的腦海裏，有著我祖父母辛勤耕耘的付出與我父母親辛勞困苦的努力及我堂叔他們一生奮鬥的堅強還有我姑姑為維繫婚姻生活的堅持。

他們是我的家人也是我家族的人，縱然我已經嫁人，但是我以我的家族為榮也引以為傲，因為我們是一家和樂而相親相愛的「大家族」。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害怕、第一次覺得，我似乎就要失去什麼東西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坐上救護車。

看著媽媽打電話叫救護車，救護人員的迅速趕到，接著把我們載到了醫院。

我還有印象，那時候在奔馳的救護車內，我叫著昏迷不醒的爸爸，希望他能醒來。那時的恐懼，讓我不知所措。

這段回憶一直被我放在心中，還記得那時，因為心理受到了很大的震撼。那陣子，我不敢待在自己的家裡，而媽媽也剛巧天天都需去醫院照顧爸爸，因著這兩個原因，我和弟弟住在了爸爸的朋友家。那時的我，有一段時間，睡覺的時候，也總是處於驚恐的狀況。

我覺得爸爸需要對自己做的這件傻事負責，為這，他付出了身體愈變愈差的後果。但是相對的，我也很心疼他。心疼他用錯了方式來解決自己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也心疼他身子變得如此的不好。

但這也讓我知道了，在家人之間，總是有條無形的現在牽連著。就像是心電感應一樣，當一方出了事，即使我們不再場，也能感受到那方所承受的痛苦及感受。我愛我的家人，即使我從不把真心話和心事說出口。但是我對他們所擁有的愛，那樣的多，是個不變的事實。

人，總是要到失去了，才後悔。但那已經，來不及了，不是嗎?

自己和弟弟待在美國念書已經一年多了，沒有父母在身邊的我，比以前更要愛我的家人。也是因為想念，讓我知道我必須珍惜這樣的時光。有人對你說教、有人跟你吵架、有人用布一樣的方式在表達他是有多麼的愛你、關心你。雖然你感受到的或許總是讓你覺得厭煩的，但從別的角度來看，在這個世界上，能跟你這樣相處的人，也就只有這幾個吧?

愛，不一定要說出口，它可以經由很多方式被加以表達。

對我來說，家人永遠是在我心中，那塊不變的、最重要的位置上。

沒有為什麼，就只因為，我愛他們。

這幾年，爸爸的身體每況愈下。

事實上，有時候我會很不應該地覺得他活該；有時，卻又心疼他。

幾年前的過年間，爸爸和他的大哥起了爭執，吞下數十顆安眠藥企圖自殺。當時正在台南鄉下外婆家的我、弟弟和媽媽，因發現始終連絡不上為了掃墓會比我們晚到的爸爸。察覺有異，我們便立刻啟程回家。

那一段路程，很煎熬。或許是，家人心連心的無形直覺，我總覺得爸爸一定出事了。整趟約莫一小時的車程，我一直在心底祈禱。年紀還小的我，也很天真的在心裡請了無數個神明，只希望獨自在家的爸爸能平安無事。

直到，終於回到家了。我們去過了爸爸常待的工作間、客廳以及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爸爸。他的機車，也依舊擺放在原來的位置。爸爸和媽媽的感情本來就不好，因此在那些地方都找不到爸爸後，媽媽也不再將爸爸的事放在心上。只覺得，他可能出門了，也沒有去想為何沒有用機車代步。畢竟爸爸視力不好；機車，是爸爸唯一的交通工具。

但是那股莫名的感覺卻在我心裡越來越強烈，即便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但還是無法壓住那個心緒。

最後，我將目標轉向了爸爸的房間。我一個人走向爸爸的房間，怯怯地轉開門把，推開門。裡面因未開燈，所以很暗，而一股臭酸味，隨著強烈的冷氣也向我臉上襲來。一直到現在，我還能感覺得到當時的恐懼。

我趕緊叫媽媽來，因為我發現我的勇氣用盡了，我不敢獨自走進房間。同時也是因為，心中的不祥感遇來愈強烈。媽媽來了，她走向房間裡，摸黑找到了門後的電燈開關，跟在媽媽身後，我們走了進去。

那樣的場景，讓我印象深刻，我依然還記得。

爸爸裸著身子躺在地上，櫃子、架子及桌上的東西，包括衣架，全四散在地上，凌亂不堪。而爸爸床上的床單沿邊，還有著不明液體所凝固後的痕跡。酸臭味是從桌上的食物散發出來的，不知已經放在那裡多久了。爸爸兩眼幾乎翻白，完全失去了意識。

2012/11/16

如果我的心情您看得見!

昨天二哥跟二嫂說:「我現在都不跟她們說話，隨便她們怎麼做。」

我的心在淌血！事實上，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

在之前的某一天，我對著正在開罵的二哥說：「您不要在我的面前罵別人給我聽，我聽不下去，因為覺得是在罵我。要罵直接說給您要罵的人聽，不要在我面前說。我需要安靜」

尤其是工作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說是非，說三道四。

事實上，這件事之後，二哥總是在工作時間去睡覺，放任我們自己做事。沒有二哥的時間裡，壓力總是比較小，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排定工作，感覺事情很順遂。我寧願二哥去睡覺，而不是喝的醉醺醺的精神不佳說話顛三倒四的和我爭論不休。

今天二哥在工作要結束前起來了，看著他握著筆寫字的樣子讓人煩惱，那拿著筆的手抖得厲害。

我的底限到底在哪裡？面對一個無法戒酒又工作過勞，健康亮紅燈的人，除了擔心和爭吵之外，還能夠做些什麼？

隔壁家的小表哥最近又酒駕被抓，已經無數次的進入醫院戒酒。母親和親戚總是跟表嫂說：「沒工作沒關係，有得吃，人活著最重要，孩子有一個父親。」這種心情放在自家的兒子身上，也是一種縱容。「動作慢，沒關係，能做就好。」這背後存著的是能活著對我們而言就是一種感恩。

二哥五十歲，母親也已經八十歲了，八十歲的母親擔心著五十歲的兒子，四十歲的我帶著感恩的心情在二哥的果菜行工作著，應付著二哥隨時拋下的擔子努力的還著二哥年輕時養大我讓我受教育的這份恩情。

有時這樣想，年幼時受哥哥姐姐們的照顧才得以成長受教育，現在他們有了年紀，該是年紀稍小的我們扛起這份責任的時候。

二哥能夠好好活著，對我就是最好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