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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瞑床
2012/07/23 10:29:39瀏覽1561|回應0|推薦8

    終於將紅眠床ㄧ片ㄧ塊地組裝完成,當然,還得先行擦拭乾淨才能組裝,這厚重的灰塵卡在每ㄧ吋木頭雕花之間,可是件苦差事。

     49天了,按照道教的習俗七七四十九天,對亡者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一個歷程,人死了該往何處去,在四十九天之中就會有答案。所幸家裡是以基督教的告別式來辦理母親的喪事,也不必有太多的拘泥與繁文縟節,只是真的很煎熬。

    母親的離去作為主要照顧者來說,總會糾纏著許多日常的細節,譬如說對母親過當的言論與摩擦、懊惱著沒能在最後ㄧ晚陪著她等等這之類繁瑣的反覆的自我折磨。儘管我們母女五十多年的情緣,這中間的愛與恨總不相上下,如果要問我,愛過她嗎?坦白說好像沒有,沒辦法感受自己有愛過她的時候,而恨她的事件,竟然不時的在這個年紀中浮現,尤其是十幾二十歲時的事更加鮮明,這難道我也已經步入中老年的時期了嗎?想到這裡不噤打起了哆嗦!

    每天依舊回到母親家中,除了固定地把小燈開了關上,也習慣地喚著:「媽,我來了。」這ㄧ喚也將近三年,關於自己,並不是個逆來順受的女兒,也沒有細膩的舉止討得老人家的歡心,但至少那份深植在心中希望母親安好的心意,母親絕對感受得到。這三年我們相處的日子,比前頭那四十多年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來的多。但是,我還是沒辦法感受到我們有彼此相愛的樣子,頂多是因為彼此需要對方這樣的理由罷了!

    望著沒有回應的屋子,我跟先生說,這是我療傷的地方。畢竟,我是那種不喜歡用自欺欺人的理論、或者任何宗教的生死論的來自我安慰的人。關於親友、鄰居們大力的讚揚我的孝行,這當中的細節有太多不為人道的地方,甚至可以用齷齪來形容自己。前兩個星期,牧師來母親的家中為我禱告,坦白說,我不想贊同她說的所謂天國的家這樣的論調,母親過逝了真的能在天國與父親相聚嗎?而上帝真的因為這最後的祈禱而帶領母親回到天國主的地方嗎?說實在的,不管是上帝或者佛祖我都不想去悖逆,只是,我知道母親在世時的身軀是如何的受拖磨。我知道她的孤獨、寂寞瘋狂的吞噬她的靈魂時,上帝也好佛祖也罷,袖手旁觀的時候佔了大部分,終究母親的軀體不再有磨難,而她會去哪兒?對我來說就是這裡了,除了在我心中以外就是這個家了。

    這牆、這地板,留著父親與母親幾十年來摸過踏過的手腳印,就算我感受不到他們殘留下的溫度或者氣味,那是我的靈性不夠,但是保守家的氛圍成了我思念的方法。兩個星期前把母親的衣物整裡完,算ㄧ算也有十個大黑色垃圾袋,這還不包括我留下來的那兩大衣櫥的衣服,表妹將那些衣服載到武界部落給有需要的人,而表妹ㄧ家人對上帝的虔誠,反倒讓我對於上面所說的不敬的話有些難堪。但無論如何我用我的方式來敬拜我內心的主應該也是虔誠的。處裡掉那些衣服,也順便處裡掉母親ㄧ生用來裝扮自己幸福的虛榮。接下來就該是大工程了,該如何謹守這個家?讓嫁人的姊姊與獨身仔的弟弟,能夠願意與我繼續讓家還是ㄧ個家?

    我擅自主張地將原先弟弟的小房間與廚房的隔板敲掉打通,並且將原先擱在右邊小房間的紅眠床,搬到這個打通了的房間,然後再把廚房挪到那裡。主意是打定了,隔板也拆了下來,這時先生凝重得跟我討論著說我這麼作是否妥當?其實他的顧慮是應該的,畢竟,這個家裡我不過是個小女兒上有老姊下有男丁,我憑啥膽大妄為?憑啥?當時我是這麼告訴先生的:「這裡是爸爸和媽媽一手打造的房子,現在他們都不在了,我只想要讓大家有回家的感覺,你支持我就好,別擔心那麼多好嗎?」其實說這話時,可以明白的表現出我的任性,因為打ㄧ開始拆隔板時我就沒告訴先生,他也知道我不會要求他來幫忙,這就讓他更加難堪,我還這麼說著:「反正我就一天做一點也不必趕進度呢!」這話又傷了他。拆床、搬床、拆爐具、搬爐具這慢慢來也得好一番功夫吧!先生的疑慮在我看來無非是要我打退堂鼓,但是不免又拿爸、媽來當理由,這才讓先生不得不沉默。

    如果爸爸、媽媽是我動手拆床的理由,那麼幼時那段屬於我和爺爺的記憶,更是讓我不忍心看那張紅眠床招惹灰塵的事實。頂棚俗名承塵端午節前就拿了下來,還因為太過於厚重的關係,被小弟念了ㄧ句「妳好大的膽子,那麼重的東西妳也敢ㄧ個人弄下來。」說來好笑,這張床除了頂棚外三面有圍板又稱門圍子,每ㄧ面圍板比起頂棚的重量有過之無不及。後面ㄧ片為較短的圍板,左右兩片圍板略往內傾大約有15度兩端以望柱收尾。(望柱也稱欄杆柱,是欄板和攔板之間的短柱。)所幸這圍板與床之間僅靠榫卯接合,沒根釘子、螺栓之類的東西,否則可就真的成了累人兒。

    要搬下床圍不能使著蠻力,多少取之於槓桿原理以省去大半的力氣,床板是五片大約1.5公分厚的實木,用水擦拭木頭的紋路ㄧ就鮮明,還可以聞得到木頭些微的香氣,說這床是甚麼樹種所打造的?我想這不屬於我的領域也不想認真的去探討。輕鬆的卸下床板露出兩座各兩呎半的底座,前面底座前沿是一根粗厚的直材、連接雕花牙條和裹腳,兩組底座各有四隻腳合計共八隻所以紅眠床又稱八腳床,倆付底座同樣以榫卯併合,這兩個底座的重量,又比圍板重了許多,尤其是前面那ㄧ座,簡直得使盡力氣去扛直徑約20公分粗的木頭外加兩根時心的裹腳,所幸兩個房間的距離不過十來步,就這麼一口氣給搬個精光。

    歇口氣坐在客廳,望著兩老的照片,原先,先生打算將倆老的照片並排放在進門的左邊,那面牆是用四片雕花大門板裝飾著,那是去年二姊蓋房子時,湊巧買得ㄧ大批抵債用的窗花、門板所剩下得,小弟索性就給組裝上去。門板的簍空雕花不算精緻,但也因為古色古香正巧可以裝扮原先乏味的條紋合板。爸爸的照片一直都釘在右邊那面貼著磁磚的牆上,小弟屬意將媽媽的照片與爸爸對望的掛在左邊牆上,我們身為女兒、女婿也不好說啥?就順著他的意思。這時,我只能坐在兩張照片的中間,試圖與他們對話。端午過後一直沒有機會來稟報ㄧ些事,讓自己的情緒難以宣洩。尤其,這兩天小弟因為酗酒導致胃出血住院,真不知該如何平復自己既惱怒又焦慮的心情?早上,送女兒上課後,便一路往醫院去探視他,幾次在心裡份份地咒罵著:「你沒喝酒會死啊,乾脆就喝死算了!」終究這話還是沒說出口,畢竟他還是我的弟弟,母親過世後我曾允諾地說:「小弟,我不會放棄你的。」到了醫院,不禁讓我想起母親,今天是第四十九天,她的寄託她的擔心憂慮都在這個小弟身上,我怎麼可以忍心詛咒他呢?與小弟長談了好些時候,我想,要改變他,絕不是我能力所及,也不需急著為他的ㄧ生有所評斷。不放棄他是我的承諾,是對父母所該負責的言論。現在,我也只能看著爸爸媽媽的照片,請他們保守這個弟弟,並且再次承擔自己所說的話。

    ㄧ個上午的時間,拆床、搬床耗掉了兩個多小時,休息獨思的時間反倒是幾分鐘便把所有該說的話都給跑了ㄧ遍,距離回家煮飯莫約還有一個半鐘頭,再來便事組裝的大工程了。現是將兩個底座平穩的放下,這房間當年921時碎裂了許多地磚,導致房間兩旁磁磚被挖掉僅僅簡單的用水泥抹平,中間剩下五塊30公分見方的米白色地磚,放下底座時兩邊各有大約三公分懸在水泥地上。整個人站在底座床架上搖個幾下,確認它不致晃動,這才栓上榫卯。許是感到自己的成效不壞,許是單憑這底座床架就讓我稱羨它的美麗,順勢拍了個照片。以前從未曾看過它分解後的樣貌,那年爸媽搬回埔里時正值我與母親關係緊張之際,也樂得自己不需為搬家操勞。於是這張紅眠床拆解的模樣便無所知悉。拍完照繼續將五塊床板拼上,ㄧ張床的雛形便有了個樣兒。

    就現在的模樣與時下ㄧ般西式的床架的有幾分類似,如果放上彈簧床墊便沒兩樣,只是,那露出的裹腳就不是現代的床所擁有的,想到這兒,不免燃起驕傲的竊笑。再來就該架起面朝裹腳的後短圍板,ㄧ隻手穿過圍板中央橢圓形鏡子下方簍空的地方撐起,頂在肩頭上一鼓作氣地爬上床座後方,這才發現,底下怎麼沒個栓的所在?只有左右兩邊各有榫卯是接合左右兩片圍板。只得先將短圍板頂在床喙上頭靠著牆,這才發現原來嵌著橢圓形的鏡子木板上,四個角落各烙印著黑色菱形中間透空四個花瓣的紋路,想必這應該是以烙鐵的方式印上的。

    !!加緊腳步吧!上了右邊的圍板又扛起左邊另ㄧ片,連同頂棚也給架了上去。這沉甸甸的圍板與頂棚外帶ㄧ片實木格架,倘若沒一口氣把它拼上,停滯下來鐵定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再也使不上半點吃奶的氣力。總算將整組床給架好了。趁著歇息的時間把整張床戲細地撫摸觀賞一番,不記得自己打從幾歲開始與爺爺稅在這張紅眠床上頭,那時的床架上還照著ㄧ張黑色的蚊帳,那蚊帳是依床的樣式打造整件帳子就罩住整張紅眠床,黑色,這種小孩子最害怕的顏色,沒打消我與爺爺共眠的意念,並不是我對這床有多少的喜愛,也不是任何人蠱惑,單純的理由就是我喜歡摸著阿公的大耳垂睡覺,也只有阿公願意毫不介意的讓我ㄧ整晚的搓揉,ㄧ方面,打從娃兒開始爺爺便與我投緣,母親時常語帶忌妒的說:「恁阿公相惜妳啦!所有的囝仔只有妳被啊公抱過。」稍大些也就理所當然的把我掩在這張紅眠床。

    方才提過那菱形內空花瓣的烙印算是驚鴻ㄧ撇,那十面玻璃彩繪的畫成了整張床視覺上的點睛之作,藍色的底襯著每ㄧ幅不同的畫,松柏桃李荷童子盤桃鷺鷥鵲鳥橫的豎的,無不點亮整幢暗紅而跳躍。雕花的木片適時的鑲嵌在角落,最為有趣的是所謂的掛架,上下兩頭葫蘆狀中間圓柱,圓柱上卯上頭大身小的另ㄧ個圓柱體,看著看著不免想起皮諾丘的長鼻子。幸好小時後沒看過皮諾丘的童話故事,否則還真擔心這掛架上的長鼻子是否會變長?坐在床上,隱約還聞得到爺爺身上那種老人的氣味,試圖裡解這幾十年來是誰來擦試這紅眠床?爸爸或者媽媽?擦試這床事件挺累人的工事,除了每ㄧ個凸版的花紋溝槽與簍空的圓柱格子外,最難的要算是三面圍板距離床板約四十五公分處的獸形雕刻,凹凸不整的角還得用抹布邊邊才擦得到,這無非是整慘了那從未謀面的祖母吧!

    這年頭要說有紅瞑床的人家大多是非富即貴,彷彿宅第裡擺上ㄧ張骨董級的紅瞑床,就能顯現出當年擁有者的顯赫與氣派。也有不少或是家道中落的人家吧!總在老舊的屋舍當中殘留著ㄧ張與現實脫節的紅瞑床,就為了那是祖父輩時期,家族曾經興盛過的表徵而繼續留下。細細想來,我們家何嘗不就是屬於後者,雖然還不致於貧困,卻也禁不住浮華與凋零的腳步。如同這張紅眠床,沒了新木的濃郁,有的只剩下空氣中必須仔細去聞的殘餘,沒了那年鮮豔的紅,留下的是每ㄧ吋被觸摸過的不著痕跡的指印。儘管,抹布反覆地在上頭擦拭,爺爺的爸爸媽媽以及我們這些姊弟的,每ㄧ個曾經觸摸過的痕跡蓋過它原先的艷紅,再再不是這個家凋零的那一面。或許,我的希望並不能凝聚每個人的心,但至少矗立在房間裡的紅眠床,似乎成了這個家的中心,哪天木頭的香氣會緩慢的滲出,我想,香氣是會教人如何回憶與珍惜!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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