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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追兇(上)
2005/07/03 16:44:30瀏覽821|回應0|推薦6



  小強尼目送父親的背影在屋前的柏油路盡頭消失,母親拍拍他的小頭,然後返回屋裡去。

  星期日不用上課,小強尼一個上午都在屋後的草地駕著他的腳踏小汽車,由這邊灑水圓柱划到那邊假山石旁,再駛到小灌木林才折回,如此循環兜風,一點也不厭倦。小汽車是母親艾薇送給他五歲的生日禮物,父親湯生則送一支射程不算短的水槍。為了這個禮物,湯生和艾薇還起了一場爭論,最後規定小強尼只能在屋後草地玩,裝填的也只能是清水,若然犯規,繳械不特止,還要沒收小汽車。

  其實小強尼最想擁有一支仿真的玩具手槍,是可以發射小豆的那一種,可是母親不許。有一次經過模型店,他看中了一柄這樣的手槍,蹲在窗櫥前目不轉睛的賴著不肯離開,母親硬起心腸,死拖活拉的把他扯走。

  水槍不過癮,怎及射豆手槍,誰都知道呢,小強尼鼓起腮幫子。

  湯生經常出門談生意,儘管兒子生日也不破例,上午送了禮物便匆匆離去。不過小強尼最喜歡父親出門,因為回家時總帶些玩具給他,房間裡五花八門的玩具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每次他都猜不準父親買什麼,然而這趟不同,父親瞞著母親悄悄給他承諾,必定送他一柄仿真的射豆手槍。

  艾薇早上放兒子在花園玩,吩咐他別走開,她要打掃屋子,中午才帶他去麥當奴開生日會。小強尼期待父親回家,心情比開生日會更殷切。 

  母親右腳才踏進玄關,小強尼馬上展開水槍大戰,把花園弄得到處濕漉漉的。他自小愛槍,電視上一有槍戰的場面就目不轉睛的看,大氣不敢透一口,他知道父親房內有一列放滿槍械的大櫃,父親閒時喜歡拿出來裝裝拆拆,抹得槍身一塵不染的。

  小強尼提起水槍,模仿電視上的殺手,單眼瞄準,眼角餘光瞥見有人影從路口走過,沒加理會。

  不知過了多久,小強尼眼梢瞥見有人影走出路口,那人很忙碌呢,他心裡想,手中卻不停板槍,玩得渾身水濕,仍然樂此不疲,跑去水池把槍筒裝滿水,這次目標是屋旁幾株仙人掌。小強尼扳動槍掣,口中「焦焦」聲的配合,一條水線直射而出,淋得兩尺高的仙人掌不斷縮短,末了只餘寸把的葉塊。很奇怪呢,他想。對準其他目標,「焦焦焦」的連珠炮發。

  「站住!你們做什麼?」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爸爸的喝叫!小強尼認得的,爸爸不是出門了嗎?他下意識的停下動作,難道爸爸回來,要喝停他的搗蛋舉動?

  半晌後,小強尼才知道剛才喝叫不是罵他,因為爸爸一直沒露面,只在屋裡吆喝,根本沒走出花園來。

  小強尼好奇怪,爸爸生氣呢,沒聽過他這樣嚴厲的。

  這期間斷斷續續的傳來一陣低沈的男子嗓音,小強尼隔著牆聽不清楚,接著換了女聲,他認得是媽媽呢。

  「呯!呯!」兩下巨響連著一聲慘叫。

  聲音駭異,好像耳畔有大鎚撞擊,小強尼害怕極了,嚇得倒退兩步,濕淋淋的地面讓他一跤摔倒,屁股吃痛,眼淚迸射出來。

  媽媽叫聲好慘厲,媽媽怎樣了?小強尼飛快走上樓梯,父母的房間在二樓,他走著走著,覺得樓梯永遠走不完。回頭一看,竟然置身在十幾層樓梯之上,自己居高臨下懸在半空。心下惶恐,卻不知什麼時候,已走進父母的房間,房裡空盪盪的,什麼也沒有。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吵鬧,他一顆心卜卜亂跳,大哭:「媽媽,妳在哪?」一邊哭叫一邊飛奔下樓,一瞬間已身在暗黑的一樓走廊。

  小強尼終於在一樓的客房找到媽媽,他嚇呆了,媽媽滿身是血躺在地上,頭髮散亂的覆蓋半邊臉,雙眼翻白,棕色的眼珠不知往那裡去了。

  房間漆黑,周遭矇矓昏暗,媽媽的臉好像給射燈圈著,特別亮白,有意展視給小強尼看。

  小強尼剛習慣了黑暗,「呯!呯!呯!」又是幾下巨響,嚇得他哇哇尖叫。混亂中,他瞧見有人攀出窗外,爸爸突然從陰暗中冒出來,手中握著槍朝窗口「呯呯」亂射。窗外那人沒有倒下,瞬即走遠了,背影卻深印在他的腦海中,閉上眼依稀仍在,一張眼又不見了,彷彿粘在他的眼簾似的。

  小強尼約略定神,撲到媽媽跟前,用力搖動她,她沈重的身軀一下子變了大石頭,沒法扶起來。 

  「媽媽怎麼了,媽媽說話啊,說話啊!」小強尼伏在變了大石塊的媽媽懷中大哭。

  「死了,可惡的傢伙,豬囉,天殺的!」爸爸尖聲叱叫:「死了,全都死了……」

  小強尼不明白爸爸喝叫的含意,只覺得聲音無比悲慟,正想回頭,卻聽到「彭」的一聲,及時瞥見一道亮光爆發,然後一串血花由爸爸的右邊頭顱濺出,軀體循著血線的方向倒下去。

  「啊……不要……」

※  ※  ※

  「嗚……」

  強尼猛然從夢中驚醒,雙手掩面,口中狂嚎,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這舉動和他二十年前那的一幕可怕的情景相仿。

  「為什麼,為什麼!」強尼在靜夜中的嗥嚎,連他自己都感到驚心動魄。

  半晌,漆黑的房間回復清冷闇寂,強尼背上的冷汗滲著寒涼。

  強尼知道事實和剛才的夢境不一樣。那次慘劇給當時只有五歲的他震撼太大了,他整整兩星期說不出話,口中「咿咿呀呀」的發著毫無意義的語音,半夜必然從惡夢中駭醒,淚流滿面的喊媽媽。之後情況續漸改善,然而當天的事記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到底母親怎樣遇害,父親什麼時候回來,期間發生什麼事……他一想到就渾身顫慄。

  還有,父親在他面前吞槍還是怎地,連他自己都抱著懷疑。只有那個背影,那個窗外奔逃中的背影,一直像怨魂般在他的夢中徘徊。

  夜,寂寥的涼夜。

  強尼躺在床上,情緒久久未能平伏。當年幼小的他沒法搞清事件的經過,他跟不少人提過陌生人的背影,卻說不出那人是誰,同樣的話來調查的警員也作了記錄。後來檢驗証實艾薇體內的子彈來自湯生的來福槍,並非強尼說的手槍,鄰居們也沒看見小鎮上來了陌生者,小強尼說的異像被視為極端驚懼後的幻覺。

  案件判定為謀殺及自殺案,沒有可議之處。至於湯生為什麼殺害妻子?且更吞槍自殺,則是唯一懸疑未解的地方。


  強尼沒法入睡,眼睜睜瞧著天花板等天亮,後天生日了,二十年前生日那天的事,卻在夢裡不斷重演。

  自從父母雙亡後,強尼跟隨姑母回到她位於Nottingham 的家。這以後,可怕的夢久不久做一回,一直纏繞他不放,細節或有變化;有時是父親倒地先死,母親仍有一口氣在,有時是陌生人拿槍朝他父母「砰砰砰」直轟過去,牆上濺出一片怵目驚心的血肉。二十年了,隔一陣子就惡夢重溫,陌生人背影一次比一次清晰,幾乎可以想起容貌來。


  上午九時,強尼準備上學。臨出門時收到一個郵包,時間趕不及了,他打算回來後再拆看。

  明天,二十五歲生日,強尼計劃好好慶祝一下。

  強尼大學畢業後,唸了兩年碩士,以全級最好的成積拿了全費獎學金,考上Cambridge當物理博士生,譚保博士是他的指導教授,研究的課題是「量子物理學」。

  強尼考碩士生時認識譚保教授,他是那次面試的主考,沒想到面前一頭銀髮的教授竟然認識自己父親,教授看到強尼的履歷時還著實吃了一驚,問強尼的父親是不是叫湯生,父子倆的形貌竟有七八分相似,害他以為時光倒流碰見中學同學。後來強尼知道譚保教授竟也認識母親,而且友誼非淺,感歎世界細小之餘,也許和譚保教授頗有緣份,聽著他的聲音蠻有親切之感,彷彿自小諗熟一樣。

  或許是世交吧,譚保教授很疼愛強尼,這幾年來十分關心強尼的生活及課業。強尼自小已被認定是個天才,中學時期的識見早勝過一般大學生,他的碩士論文被評為近十年最優秀的物理學論著,經常在美國最權威的學術期刊發表文章。譚保教授視強尼為未來的諾貝爾獲獎人,他位於St Edmund's的私人實驗室只有幾人容許進出,強尼是唯一的學生。

  譚保教授的妻子早逝,和七歲的兒子相依為命,近年埋頭研究光和時間的理論,他覺得強尼比他領悟更多,早已青出於藍,二人一起進行複雜的實驗,幾乎天天見面,比陪兒子的時間還要多。

  強尼駕車駛往St Edmund's,一路上腦裡翻來覆去盡是昨天和譚保教授一起做的實驗,卻不時穿插昨夜的夢境,彼此糾纏交疊。

  昨天實驗失敗,強尼想,對於一個科學工作者來說是家常便飯。況且樂觀的看,知道多一個錯誤的方法,不是更接近真像嗎?強尼神經兮兮的笑了笑,他自覺站在科研領域的頂峰,自己就是上帝,人類的未來掌控在手中。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把玩一個銀幣,銀幣在他手中翻來轉去,一忽兒在手心,一忽兒在手背,倏然已收回袖中,這是他愛耍的玩意,用以減輕沈重的精神壓力。

  踏進實驗室,強尼瞧見譚保教授全神貫注地伏案工作,桌上堆滿文件及資料,頂上銀髮晃來盪去。

  「你來好了,我想到問題關鍵所在……」譚保教授一見強尼,連忙拉他過去滔滔不絕的講解,口講手劃,一面在電腦屏幕展示一個又一個的虛擬圖像。

  強尼等譚保教授說話告一段落才發表意見:「這樣說,我們試試在程序上加一道線性回歸的指令,再調整一下數據,看看結果如何。」

  接著,強尼在紙上寫下一大串公式,還畫了草圖,解釋自己的理論。

  「看來可行,強尼。」譚保教授豎起大拇指,「我昨晚一整夜都在想,卻被你三言兩語擊中要害。」

  「未必一定對,實驗立即證實它可行不,開始吧,教授。」強尼把剛才的資料輸入終端機,建立全新的數據庫,調整誤差,「今次拿什麼作試驗?不會又是石塊吧。」

  「嗯,有沒有好提議?」

  強尼順手拿起一只水杯,「試一個現代的物品,這個不錯吧。」

  「嗯……」譚保教授沈吟半晌,習慣性的用手捏揉眉心。

  強尼視線掃過電腦屏幕,手指無意識的輕敲桌面,屏幕反映二人的倒影,腦海裡忽然又閃過昨夜的夢境,他顫動了一下。

  譚保教授沒注意強尼心不在焉,「也好,那麼要委屈你的水杯了。」


  半小時後,一切準備妥當,強尼把一個手錶狀的儀器綁在水杯杯耳,再放進實驗室中央一個圓柱狀的傳送台內,關上門。傳送台外型有點像圓形的站浴台,圍以透明牆身,內裡的水杯看得一清二楚。

  實驗進行不順利,他們換了八組不同的數據,工作至黃昏,仍然毫無進展,最厲害一次也只是傳送台震動了一下,藍光閃爍,水杯紋風不動,晃也沒晃。

  「噢,天,結果一樣,屁也沒放一個。」譚保教授雙手支頤,頭髮由指間冒出,透著蒼白之色。

  強尼注視譚保教授的側面,好像想看出什麼,手指輕敲桌面,若有所思,實驗失敗似乎對他的打擊不大,他在思索別的事。

  二人沈默不語,密封的實驗室中,空氣一下子鬱悶起來。

  「突然有個新構思,或許能找出失敗的原因,我整理一下才回家,明天再來。」強尼拍拍譚保教授的肩膀,「很晚了,教授去休息吧。」
       
  譚保教授揉揉滿佈紅絲的眼睛點頭。


※  ※  ※


  強尼回家,先進浴室洗澡;半小時後躺坐在沙發上,凝視早上寄來的郵包,呆愣了好一會。

  郵包呈長方形,強尼閉起雙眼,想像自己回到童年,一個小孩子收到生日禮物是什麼樣的心情……想著想著,頓時興奮莫名,正是期待已久的玩具呢!他站起身拍拍手,哼起小時候媽媽愛唱的兒歌,側頭看向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對影子歹笑起來。

  小心拆開包裝紙盒,裡面是個方盒子,揭開盒蓋,「噢!」他誇張的發出讚嘆,盒內是一柄烏黑的手槍,他拿起手槍,湊近眼睛隨意瞄一下房間四周,「呯呯呯」一連串的槍聲自他口中拼發。

  他拿起几上的水杯,平放在掌上凝看一會,嘴角不自禁又泛起笑意。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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