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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21 09:01:31瀏覽886|回應1|推薦18 | |
「錦瑟」亂彈 李商隱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絃 一絃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網友A借用李商隱的「錦瑟」寫了個短篇武俠小說,勾起我思思回憶。 「錦瑟」,這詩很早就唸過了,那年的小女孩不懂詩意(現在也不見得懂多少),只覺得詩句優美,朦朦朧朧,可解不可解,唸著唸著心裡就生出一種濃濃的情緒,淡淡的愁,化不開的怨,彷彿自身便化作那個挑弄琴弦的女子,錦瑟無端五十絃,無端惹起愁緒萬千。 命若琴弦,斷一根少一根,越是接近命定的盡頭。「命若琴弦」,大陸作家史鐵生寫的中篇小說(後來拍成電影「邊走邊唱」),寫山區兩個賣唱的盲人,一老一少,老師父與小徒弟,老的少的各有所求,盲眼少年譜寫一段永不可求的戀曲,戀上一個山村的少女,少女最終外嫁了;老人畢生的希望卻在一張古老的方子上,他也是瞎眼的師父說,只要彈斷一千根琴弦,憑著方子上寫的藥方,配了藥吃下就能治癒眼睛。老者跋山涉水,一條一條村子的彈琴賣唱,好容易彈斷一千根琴弦,取出懷中珍如命根子的藥方拿去配藥,藥舖子的伙記告訴他,方子只是一張白紙,什麼字也沒有,那是空白的藥方。老者茫茫不知天地,一個人奔走群山亂石中,惶然失神的走呀走的,幾日後身心俱疲,終於悟出師父的深意。他找到失散了的小徒弟,將空白的藥方交給他,跟他說,自己記錯了,一定要彈斷一千二百根琴弦,再配藥方,吃下就能治癒眼睛……寫到這裡,不知怎麼的,我的淚水早已爬滿臉頰,一絃一柱思華年,絃線斷盡之時夢也醒了…… 莊生曉夢迷蝴蝶 蝴蝶夢,夢幾重,重逢在冷冬 冬來晚,晚如風,風鳴聖誕鐘 網友乘雲寫的小令,寫我喜歡的蝴蝶,寫我喜歡的夢…… 第一次看雪,第一次在異鄉的床上看下雪,白白的雪花舖蓋了天和地,一時天地皆雪,彷彿一切也在夢中,我夢到異鄉的雪…… 突然,看到雪地裡長出一點紅,原來是雪人頭上的聖誕帽,像一朵紅血的杜鵑花。 「當我走到園子裡的時候,卻赫然看見那百多株杜鵑花,一球堆著一球,一片卷起一片,全部爆放開了。好像一腔按捺不住的鮮血,猛地噴了出來,洒得一園子斑斑點點都是血紅血紅的,我從來沒看見杜鵑花開得那樣放肆、那樣憤怒過。」 「台北人」裡「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最末的一段,主人公自殺死後,他生前打理那三百多坪大花園裡的杜鵑花,怒長得仿如一口一口的鮮血噴張出來。「望帝春心託杜鵑」,主人公王雄借託杜鵑,對舊時代舊家鄉懷有極大的不捨,少年的、光輝的歲月一去不復返,回返故鄉是遙不可及的夢,原以為死後能藉水流飄回故土,可是「他的尸體被潮水沖到了岩石縫中,夾在那里,始終沒有漂走。」王雄是客死異鄉了。 此刻身在異域的我,窗外漫天雪花,想起以前窗外只有海和山,同樣的月光,雪地的月和海上的月就不一樣。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藍田。 藍田是個地名,小時候每逢過年,媽媽總會帶我跑一趟藍田,探望二伯娘。二伯父很早過世了,他是父親的長輩,當過國民政府的軍官,在家族中威望頗大,他有兩位太太,大太太我沒見過,聽說還在鄉間;二伯娘是庶室,只生了一個兒子,丈夫死後兩母子逃亡到這裡來,人地生疏,二伯娘去當女傭,省吃儉用養大兒子,兒子蠻孝順的,唸完中學後出社會做事,薪水大半交給母親。後來兒子結婚,娶了二伯娘口中的「蠻橫媳婦」,媳婦沒幾年生了三個娃娃,婆媳間為如何育養下一代爭吵起來,彼此嫌隙越來越深,兒子左右做人難,最後安排母親住進藍田廉租屋一個百來呎的單位獨居,兒子一家五口搬到外面居住。每個月兒子來探望一兩次,也是二伯娘早晚盼望的日子。二伯娘談到兒子時一逕瞇著眼笑,讚他很孝順,一切都是媳婦兒不對。 放眼昏暗的斗室,我忽然感到一陣悽涼。 藍田,藍田玉…… 又是白先勇,想起他的「遊園驚夢」,寫小說時作者腦海一定盤旋著李商隱的「錦瑟」,不然小說主角錢夫人也不會叫藍田玉。 「五妹,是你驚夢的時候了。」 最記得這一句,小說反反覆覆的也是這一句,叫人怎可能忘掉。 「二伯娘,我們是時候走了。」媽媽打斷二伯娘的話頭,拍拍她的手背。 二伯娘惘然的抬起頭,瞇成一線的眼睛在黑暗中和額上的皺紋混成一氣。她口中永遠是兒子小時候的趣事,翻來覆去不知講了多少遍。然而,偶然提起過世的二伯父,我竟看出她眼瞳裡一絲捉摸不住的溫柔。 此情可待成追憶,那一瞬間,我覺得二伯娘忽然年輕了,她彷彿回到從前青春的歲月,不是嗎? 可惜,只是一瞬間,她是否記起什麼?還是忘了什麼?惘然了,只是當時已惘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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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