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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8/06 19:16:21瀏覽1720|回應4|推薦11 | |
沈重的房門終於被打開,陽光掀起一陣煙塵,迷濛之間,紫漆櫃,她當年陪嫁的眾多嫁妝之一,沉默的立在臥房的角落,陪伴主人渡過寂寞漫長的一生。
妾髮初覆額-- 她也有過年輕的時光,非常的年輕。 她和那個年代所有的傳統少女一樣,深宅大院裏,跟長輩和師傅學習針黹女紅。又不似其他的女孩們,聽到貨郎遊走的鼓聲,心思便飛向車架上的胭脂水粉珠花。 「容貌顏色不過一瞬間的事!」她總是專注手上的活兒,一針一線,一絲不苟。長輩們都稱讚她的心靈手巧,說她繡的花,像是園裏沾著露水的鮮活。 幾年下來,她的針線活做的比師傅都好,又快又好。同年女伴的嫁衣,都央著她幫忙做,就連新房裏的龍鳳被套,也多半出自她手。 十四為君婦--- 她為自己做一套嫁衣,花鳥繡的特別細緻。他,孩提時代的玩伴,到城裏念書後就再沒有回來。「不知他現在長成什麼樣兒呢?性情好不好?大學生,一定特別溫文儒雅。」心裏問的好急切,可是嘴上不能說,說了要讓人笑話的。 洞房花燭,鑼鼓喧天。她滿懷期待,靜靜的坐在新床上,簇新的鴛鴦枕、龍鳳被,是她的下半輩子。 夜,很深了,他掀開她的喜帕,看了一眼修飾過的她,沒有說話。他獨自把桌上的酒喝完,說「妳休息吧,都累了。」然後推門出房。第二天,他,到南方從軍去了。 連個再見都沒有對她說。她有點想哭,她知道,他嫌她醜。 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他以後就會知道,我有一雙人見人誇的巧手。 能為他作點什麼呢?她找來一雙他留下的舊鞋,按著大小,衲了一雙,鞋底多加了幾層,「當兵的人,路走的多,鞋底要多幾層,才不容易壞!」 家人看她作鞋作的極好,婆婆尤其喜歡她的繡工,每當鞋壞了,就要她幫著衲雙新鞋。平常她也不閑著,每隔一段時間,她就為他衲雙新鞋。秋涼時節,她還在鞋裏多加一層棉絮。「這麼久都不回來,我得多作幾雙,下回讓他一起帶去,壞了可以換。」 年復一年,烽火連天,他仍然沒有回來。每作好一雙鞋,她就放進當年陪嫁過來的紫漆櫃,櫃子還有一個很精緻的銅鎖。 感此傷妾心--- 眼看著新鞋已經堆滿半個櫃子,他總算托人帶來信和包裹。信是給她的,她不識字,小姑念給她聽:「姐姐,我對不起妳...」一時之間,她沒主意了。「姐姐」?他竟然稱她為「姐姐」?! 她病了,每天昏沉的睡,額頭燙的駭人。偶爾清醒,她就望著屋角的紫漆櫃,忡忡出神。 在第一片雪花飄落之前,她終於於康復。拾起寂寞一整個秋天的針線,又開始作鞋。她記得,病的昏沉時,婆婆抱怨寄來的鞋太硬,穿不舒服,路都走不得。 鞋,一雙雙的做好,一雙雙整齊的收進櫃子裏。櫃子放滿了,就放在床底下。她不停的作,按著四季時節,為他衲不同的鞋。 春去秋來,國土上依舊是狼煙四起。日本人,來了,走了。紅衛兵,來了,也走了。面對她一屋子的鞋,只當她是瘋子,沒有人為難她。她還是繼續為他作鞋。「不知道,現在外面流行什麼新樣式?」她有時會問問鄉親,但沒有人理會她。其實,她的時間,早已停止在多年前的一個秋天。 又過了好多、好多年。他終於又托人捎信來。 直至長沙風--- 帶信的人從台灣來,恭敬的喊她「大媽」。她不識字,村長念給她聽:「姐姐,您好嗎?多方打聽,知道您還健在,甚為安慰。本想親自去接您過來,無奈年老體衰,不良於行,遂讓長子代為前往。一切赴台手續機票,業已讓他備齊辦妥。乞願速速成行,重聚天倫,不勝感激!」 「他終究不是無情浪子,還惦記我和家的一切。」六十年的歲月,是不是沒有白等?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沒有忘記她。 她笑著流淚,半個多世紀以來,沒有人看過她的淚與笑。今天,大家都看到她淚光閃動在完整的笑容裏,如清晨一朵露珠滾動在盛開的荷花上,晶瑩華美。 但是,她仍然沒能到台灣去見他。 當夜,在迎客兼送行的晚宴上,她拿出一把鑰匙交給台灣來的長子,指著她的臥房「櫃子裏,有些我親手做的鞋,你幫我帶去給他吧。式樣有些過時,但是很耐穿,夠他穿到下輩子了。」說罷,安詳辭世。 眾人進入她的臥房,見到都是她為他衲的鞋,床底和所有的櫃子,到處塞的滿滿。斑駁的紫漆櫃,陳舊的銅鎖,她的一生,她的愛。 --改寫自「張愛玲」小說-「紫漆櫃,放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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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浪漫言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