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不丟人怕才丟人……
電影『梅蘭芳』裡那些移動的鏡頭,緩緩的滑過梅蘭芳的每一個年歲。彷彿一直有一雙眼睛在說著,一個生命的成就是多少隱忍與退讓,光華越燦爛,壓抑的就越深沈。
成就一個梅蘭芳,是多少人的瘋魔,台上人亟欲分辦人生不如戲,台下人卻百般不捨不願也不甘心他不在戲裡,梅蘭芳這種如在火宅的身不由己,豈止是亟欲抽離與無奈可以辨明。
總是我說我的,你聽你的。
時代彷彿前行了,但何有前行?孟小冬與福芝芳在不同時刻為梅蘭芳落淚,但梅蘭芳的眼淚卻勾消了他們的往事前程。因為有愛才有疼惜,一個人一生活在被安排的歲月裡,只想活一回,卻連一場電影都奢侈,這兩個愛他的女人豈會不懂,但是現實理各有各的位置,於是孟小東必須退,他們只能活在彼此的台下,那是夢,實現了就不是夢了。
而我亦疼惜梅蘭芳,真希望哪場電影的願望是成真的。
這世界如何解釋他們自己橫生的語言,總是不負責任的一場熱鬧,卻誤傷他人一生心與身。因為他們只是自私的看待自己的利益,如何將梅蘭芳換成自己的最大利益化,不論是情感的利益或現實的利益,這就是他們的窮盡的努力,
那樣的小人物、戲班主、園子老闆、政客、小報記者、不紅的伶人、純湊熱鬧的,都只是在利益裡淺白的表述了自己。
而梅蘭芳打了一針,以命清明。我,不是你們的。亦不由你們擺佈。
孟小冬在現實裡更渴望梅蘭芳能有勇氣把她舉起來,那是因為她亦在舞台上,她知道在台上的人應該活在台下。能看場電影、能吃頓飯、能感嘆人世,能只是對坐無語。但這樣的境界是需要跨越世俗的,因為這兩人早已伴在台上,一般人豈能容下他們離台後的男女其實對錯,他們原來是凡俗。
而福芝芳擁有梅蘭芳的生活,卻永遠無法填滿梅蘭芳戲裡戲外的孤單。福芝芳用強悍的姿態捍衛了梅蘭芳的家常與繁瑣。孟小冬與福芝芳兩個女人,一個能常相在伴卻永遠有距離,一個早已離開卻永被記憶,到底哪一種是幸福?
所以他的原配福芝芳說,梅蘭芳不是他們兩個的,福芝芳用的是世俗之眼,她不是用孟小東那種亦在台上下不來台的理解。但孟小東還是走了,為了完成別人的梅蘭芳。兩個人都是成全,這份成全也是愛的不同形式,卻都很動人。
在情感的境地,梅蘭芳何其幸福與幸運。
而梅蘭芳後來也終於成全了自己。
有的電影不是用好壞來評價,有時在我們生命跌盪的某個時刻,我們進戲院,將自己與陌生人封閉,然後邂逅一段可以投射我們自生的台詞與對話,那就足夠。至於到底現實理的梅蘭芳與戲劇中的相不相同,亦不重要了。因為感悟不是偷窺,他人生活我們何必硬要加入驗證。
而台下越是演的比台上還激情滿腹的人們,又有幾個是對台上人真有情感或真的付出關心。
喜歡戲裡的台詞:
孟小冬對著怯生生拿著傘,等在妝台後等她的梅蘭芳,關門前說:『那台上見』
那好像是一句預言,他們此生只能相逢與台上,一散戲就得離散。而那把傘,就彷如散這個字,誰也不想還,只怕還了傘就散了。
一開場邱如白說:『真的好戲是脫離人生常軌的。』
但人生豈是戲,豈可以輕易就在常軌之外,那代價,是需要勇氣與承擔孤單的。
爺爺說:『輸不丟人、怕才丟人。』
一個人孓然一生,本來就只有自己,父母、兒女、情感都不屬於人何人,有的都是多得,其實我們有甚麼可輸的?只怕我們恐懼畏卻。
質本潔來還潔去,邱如白說我是乾淨的。
但這世界豈容乾淨,你越乾淨越映照他人混沌,你越高潔越顯他人猥瑣,你越善越顯他人惡,你越美越顯他人醜。世俗習慣用簡單的方式比照對應,所以平凡不彰顯才是活的安穩的基礎。但是;真是這樣了,凡俗人又能不騷動了嗎?捧出來不讓梅蘭芳平凡的本就是這些世俗,卻又不堪他的光有折損,到最後沒有人能分辦真假了。
只有梅蘭芳自己知道真假。